兩兄弟一動一靜地坐在正對面，晏子垣手裏還握着餐廳裏她甩過來的U盤，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他把U盤輕輕放置在桌上。
壓制住上位者的氣勢，只留下淡淡的溫和：“宋小姐，晏某來得冒昧，還請你見諒。”
宋鬱華掃了一眼坐得端正的晏子垣，和一旁坐立難安還在抹眼淚喘氣的晏子軒。
冷冷道：“要是我不見諒呢？”
晏子垣看向她肩上一塊溼潤的痕跡，頓了頓：“……那也是應當的，但晏某還是得跟兩個孩子致歉。”
“晏總要道歉就趕緊道，道完歉就把解約合同簽了，不送。”
晏子垣面對這幾句冷言冷語也不惱：“宋小姐放心，來的路上解約流程已經在走，最遲今天晚上能給出結果，違約金也已經原款退回。”
宋鬱華眼神這才微微放軟：“那就謝謝晏總了。”
拐角裏，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地蹲着。
楚添添手上抱着一個水壺，楚雲承手裏捧着一個水杯。
楚添添眼睛還紅着：“楚雲承，這就是那個大老闆，還行是吧。”
楚雲承：…………
樓下，晏子垣看向她搖了搖頭，神情略微肅穆，沉聲道：“宋小姐不必謝，這趟跟過來也不光是爲解約，晏子軒他應當致歉，我更是。”
“怎麼說？”
晏子垣停頓片刻：“………雲承是晏氏童裝部開發以來的第一個簽約童模，不巧，也是我回國後第一個外放的項目，作爲決策者，沒有提前把控項目流程挑選合適的項目負責人，這是我的過失。”
“這是於公，而於私，更是我對弟弟過於信任導致………”
宋鬱華環抱雙臂，全程靜靜看着他，直到聽到這一句，她搖了搖頭：“不對。”
兩兄弟一愣。
晏子垣止住話頭，緩聲道：“宋小姐請說。”
宋鬱華淡淡道：“晏總前半句我收下了，後半句不對。”
“………晏總不是出於對弟弟的信任，而是，太過了解你弟弟。”
晏子軒眼神一滯，抿了抿脣角並沒有要打斷的意思。
“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不過，令弟就是個表面光鮮亮麗內裏草包的貨，腦子還缺根筋似的不清不楚，遊手好閒慣了，壓根不適合拿你以爲的重大項目來練手。”
她這話說得狠，晏子軒幾乎瞬間臉紅：“…………你。”
宋鬱華輕輕瞥過：“而童裝這一塊有經驗豐富的員工領頭，已經有自成一套的流程，哪怕令弟只是當一個守成的監管者都不用花費多大心思。”
“你弟弟更是，握着自認爲簡單的項目以爲可以不親自做背調撒手旁觀。”
“歸根結底，無論是你還是你的弟弟，都把童裝這一塊當做可以輕而易舉可上手的項目，不當一回事，你們一個看不到這個行業的污垢，一個看得到也知道了，可惰性使然，心裏也沒有那杆衡量過界的秤桿，早已經隨大流把這些污垢當做不值得一提的習以爲常。”
她轉看向眼神逐漸緊迫的晏子垣：“是嗎？”
楚雲承不說話，眼裏些微溼潤。
“………哦，那你鼓吧。”
楚添添抱緊水壺：“……我心裏鼓。”
大廳裏一陣沉默，宋鬱華繼續道：“不光是你們，這個行業都是這樣，上位者看不到，看得到的習以爲常地默認，加上家長的允許，好像欺負一個孩子根本不值一提，或者根本不認爲這是一種欺負。”
“它是冷冰冰的生意，是一道機械化的程序。”
對面，晏氏兄弟不發一言，隨着這一段話臉色一點一點卸下最初的模樣，又重新陷入沉默。
晏子垣垂眼看向桌上的U盤。
宋鬱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晏總介意看一看冷冰冰的生意背後是什麼模樣嗎？”
又轉頭看向臉色早已紅一陣白一陣的晏子軒：“……小晏總呢？”
晏子軒眼神閃躲：“………我。”
樓上，聽到這裏的楚添添連呼吸都小聲了些，他試探地瞥了一眼楚雲承，再單手抱住他。
“………楚雲承，我好像聽懂了。”
頓了頓，他小聲問：“………小後媽是個很好的媽媽對吧？”
楚雲承眼神一閃，鼻尖微動，還能嗅到睡衣上一點特別的香味。
是她幫他擦洗換衣服的時候留下的，很好聞，不像柳月梅，一走動一靠近，全是賭場牌場裏沾染上的刺鼻的菸酒味。
漸漸的，菸酒味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已經覆蓋住了小時候媽媽身上原來的味道。
“………楚雲承，小後媽跟她不一樣的。”
“小後媽她很好。”
楚添添低下頭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比較愛她，不像我，我記仇又小氣。你愛她好了，其實這也沒什麼關係。”
“但是小後媽真的很好，你就算不愛小後媽，也別討厭她嘛。”
“楚雲承，我已經不生你氣了。”
楚添添撇撇嘴………大不了你愛媽媽，我愛我的小後媽，大家都有一個媽。
楚雲承微微垂着眼，一動不動。
久久等不到回答，楚添添也不等了，晃盪幾下已經半空的水壺，他站起身：“………那我把水壺放回去哦，你等着我。”
說完悄默聲拐進房間。
楚雲承還在看着樓下。
宋鬱華正拿起桌上的U盤插入，簡單的操作後，他居高臨下也能清晰地看到屏幕裏有兩個文件夾。
點開其中一個，裏面存放了上百個跨度足有三年的廣告視頻和拍攝現場一小段一小段的記錄花絮。
她正低頭一眼一眼地掃過。
哪怕背過身看不到她的臉，楚雲承也知道，這雙眼睛裏肯定有讓他既高興又難過，曾經奢望從柳月梅那兒得到的心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抵着牆面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喃喃道。
“…………我早就不討厭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