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皇后貌若無鹽,深居後宮,從不見人,卻獨得專寵,帝后情深,端得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只若平常百姓夫妻。念及當今天子少年孤苦,本是出身鄉野,倒也不甚奇怪,只爲大周百姓津津樂道這一段佳話。天子罔顧先帝遺願一意孤行娶了如今的皇后,同年不久,似乎是氣急攻心的攝政王病情愈重,漸漸隱於幕後,再鮮少上朝。
京城如今開了家新客棧,老闆娘風情萬千,客棧內包廂也是寬敞舒適,生意頗爲紅火。
“以色侍君?”
男人纖長白皙的指蘸了點酒水,探出猩紅舌尖,試探性地一吮,他皺了皺鼻子。
辛辣。
“嗯哼。說你。”
歲霄客棧的老闆娘——吉緋衣脣角銜着一絲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目光探究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他們還真是看得起我。”
“謝昱盛...啊不,當今天子那老謀深算的狐狸若真是個耽於□□的昏君,還教人過得輕鬆些。”
“嘖嘖,當今世上,除了葉王爺您如此大逆不道,又有誰敢直呼聖上名諱可是殺頭的大罪呢...喲,恃寵生嬌?”吉緋衣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脣,笑得花枝亂顫。
和這女人說不通。
朝堂上舌戰羣雄的葉大人鮮少噎了一下,他泄憤般視死如歸地將那據說是歲霄客棧老闆娘親自釀的酒一飲而盡。
“告辭。”
“哎呀,這般着急,去哪呢?”
“去嫖皇帝。”葉悄寬了寬衣襟,露出精緻的鎖骨,他眼波流轉,幾分風流漫上眉梢,煞有其事。
吉緋衣襬手:“慢走不送。”
葉悄翻了個白眼。
“啊忘了說,你那杯酒,我加了點料。”
葉悄一僵:“什麼?”
“是不是感到頭暈腦脹,身體發熱?我還以爲你不會喝呢。”
葉悄身子晃悠了一下,眼看就要往旁邊倒,已經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有淡淡的冷香繚繞鼻間,熟悉得緊。
“謝...”葉悄嗓音喑啞軟糯地嘟嚷了一聲,模糊不清,然後就徹底不省人事。
“你加了什麼?”謝昱盛一手環抱住臣子,一手撫上那隨意披散的三千青絲,淡淡問。
輪到吉緋衣翻白眼了:“什麼也沒加。我們歲霄客棧做得可是正經生意,纔不屑使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只是陛下懷中這位是個不中用的一杯倒罷了。”還自己從來心裏沒數那種。
謝昱盛低低笑了一聲:“是我忘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
眼看便衣的天子抱了美人就要走,吉緋衣叫住他。
“您的心肝寶貝兒在咱們歲霄客棧可是包喫包住了近三天,日日山珍海味,陛下聖明,您看”吉緋衣不卑不亢,笑容得體。
“分店的稅也免一個季度。”
“公子想開什麼廂房來來來任君挑選。”
吉緋衣則在京城開了家客棧,蒐羅消息,作爲天子的暗棋。她原是昔年大皇子的暗線,起先爲謝昱盛威逼利誘,如今已經是真心臣服,爲天子效忠。
當初那一劍穿心之痛,便是旁人看了也不由覺得葉悄心狠。謝昱盛一早便謀劃好,嶺飛鎮歲霄客棧起先是賭了一把葉悄的真心,滿盤皆輸猶不甘心,東山再起捲土重來後,因吉緋衣精通易容之術,便是讓吉緋衣頂了一個丞相府養女的身份,爲日後做打算。那宮中朱牆深深,原是爲葉悄打造的精緻牢籠,只教他插翅難飛。
一向薄情寡性心狠手辣之人看着懷中人的眉眼,道了句:“我捨不得。”
他算無遺策,卻始終沒有算到葉悄的真心。那天做刺客偷襲王府,反遭八字不對付的桑恪再一次暗算,撞壞了頭。葉悄那些時日對他,竟也是真心實意。於是愛恨糾葛,再不分明。
何況......
那日做客丞相府,旁人都當他癡傻,平陽郡主卻像看透了什麼。女子的話語猶在耳畔。
“謝昱盛,歲宵客棧那日,三皇子原想斷你手足,讓你生不如死,你有沒有想過,葉悄原是爲了救你?”
“救我?郡主怕不是糊塗了,葉悄從來,只對你是真心。爲了救你,他半點不用猶豫,便能棄我於不顧,便是那日狩獵救我,原也是我陰差陽錯,沾了郡主的光。我的真心被棄之若敝,敢問郡主,我如何不恨?”
“你天生異於常人,心臟在右,是也不是?”
“......他的手那樣穩,如何不是恨我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要置我於死地?”
“他的手若不穩,便是九死一生,神仙難救。”
“可笑,此事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何知曉?”
“若我說,我知曉呢?”平陽郡主目光平靜而悲慼,將那荒謬至極的前世道來。暴君無道,血流成河,冷宮慘死。同樣被葉悄一劍刺去,九死一生的謝昱盛,而後將葉悄粉屍碎骨。
一切都有了解釋。平陽郡主自第一面起,無緣無故的敵意,以及被事先知曉的所有計劃。謝昱盛恍然之際,又想起那一個夢,那場夢本是他接近葉悄的引子,而後情深不知所起,又成了紮在心中的一根刺。如今細想,夢中那位葉王爺,眼中恨意露骨,卻並不似他的葉悄一樣平靜漠然,一切都掩于波瀾不驚的外表之下。
溫泉山莊那次試探,謝昱盛懸在心間的那根刺消融於又是酸澀又是甜蜜的情感之中,原來就算他是個傻子,葉悄也願意給了他。
只要他有,只要他要。
他原想將葉悄就此鎖在宮中,而後終於還是捨不得,只由得葉悄折騰來去。那日大婚騙了葉悄,葉王爺像是落了面子,生了不小的脾氣,便朝堂上幾番給天子臉色,下了朝也是不冷不熱,頗爲難哄。直到西域進貢了幾車葡萄,才讓焦頭爛額的天子討回了葉悄的笑臉。
懷中的人眼睫一顫,攥緊了他的衣角。
“二狗?”
天子也不惱,只回握住葉悄的手:“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