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阿桂心尖微微顫了一下,垂下鴉睫。
她奇怪自個兒爲何會被他問得生出了心虛般的情緒。
不敢看他的眼睛。
方喻同望着她如今已越發溫婉明豔的眉眼,像是發着光,如何遮也遮掩不住的麗色驚人。
他壓着脣角,夕陽餘暉爲他緊繃着仍十分好看的下頜勾勒了一層暖金色的線條。
絢爛霞光將兩人坐在石階上的身影拉長。
“什麼時候?”
方喻同輕飄飄的嗓音傳過來,彷彿還帶着了些啞。
阿桂怔然看向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她何時嫁人?
被這樣一問,她雙頰微紅,澄澈瞳眸裏染上些羞意。
輕聲答道:“原、原是想着等你鄉試後再回他,一切都還未定。”
方喻同的眸光劃過她羞紅的眼角,脊背微僵。
沉沉的嗓音再度蔓延開來,“阿姐喜歡他什麼?”
阿桂被他問得臉上燒得更燙,搭在膝上的纖長指尖微微蜷縮,詫異地看他一眼,“小同,你今兒這是怎的了?總問些奇怪的話。”
阿桂沒問方喻同怎會提前知曉這些,只當是左曄春在他跟前露了餡。
一想到左曄春或許還跟方喻同打探了關於她的事兒,不由更覺得羞臊。
方喻同深深看她一眼,臉上半分波動也無,不緊不慢地說道:“阿姐,這不是什麼奇怪的話。我以後的姐夫如何,我總要親自把把關。”
他刻意將“姐夫”二字咬得格外重。
像是磨着後槽牙說出來的。
只是阿桂完全沒注意到,她緊緊攥着指尖。
頰邊的紅暈已如天邊的晚霞,瀲灩秋眸含着水光。
方喻同側首看她,漆黑的眸光軋過她羞怯的眉眼,嗓音又低了幾分。
“阿姐很喜歡他?”
阿桂垂眸,長睫輕顫,目光落在裙角邊的石階上,輕飄飄地遮掩道:“倒也算不上喜歡。”
“那阿姐爲何偏偏相中了他?”方喻同半眯起眼,神色莫辨,復又問道。
阿桂也不知他到底從哪聽來的消息,明明她也只是前幾日纔打消了憂慮,決定與左曄春多接觸一番,再做決定。
可方喻同所說,也沒差。
從前那麼多來說親的,她都一口回絕。
只有左曄春,她答應考慮,甚至做了與尋常不同的決定。
大抵這就是緣分吧。
左曄春的時機選得好,正巧是方喻同已中了院試第一,又快要參加鄉試。
阿桂爲方喻同操心這麼些年,已是快到最後可以松泛,好好考慮自個兒將來的時候。
且又......
阿桂微垂螓首,帶着些許羞顫的嗓音輕聲道:“他是解元,書讀得多,相貌又生得好,性子也溫和,若能嫁他,也算是我的福氣。”
阿桂越說,聲音越小。
她向來臉皮薄,更何況是當着方喻同的面誇一個尚算陌生的男子,一個未來有可能成爲她夫君的男子。
說罷,她覺得自個兒簡直有些沒羞沒臊。
脖頸彎得更低,快將臉都埋到膝蓋裏去。
她索性擡起溫涼的指尖,捂住發燙的耳根,悄悄搓了搓。
“原來阿姐喜歡這樣的。”
雖捂着耳朵,但方喻同薄薄的聲音仍傳蕩過來。
伴着微涼的晚風,好像將方喻同那點兒失落也快要遮掩不住。
齊齊吹起。
阿桂微微怔忡一下,心尖彷彿被什麼東西掐了一下。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小孩現在這幽怨的語氣和神色,很像當年他爹要續絃時,他的反應。
原來,他是擔心自個兒的地位不保?
若她以後有了夫君,就忘了他這個阿弟?
想明白之後,阿桂忍不住抿了抿脣角。
她擡起眸子,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團出幾分笑容,“小同,你不必擔心害怕,無論如何,你永遠是我最在意的阿弟。“
方喻同僵着脖子,扭過頭,冷哼一聲。
他這反應,阿桂再熟悉不過。
可不就是被說中了心思以後,那彆扭害羞的樣子麼?
還像小時候那樣。
阿桂脣角彎得更深,她擡起手,揉了揉他腦袋。
“還有,我願意考慮左、他的緣由,也有一部分與你有關。”
方喻同仍拿後腦勺對着她,但挺直的後背讓她知道,他在認真聽着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剪水秋眸裏多了幾分更深的笑意,阿桂搖搖頭,繼續同他解釋道:“我們家小同這麼厲害,以後定然是要參加會試、殿試,入朝爲官的。”
“左曄春,他也會去京城。我若能......便
也會跟着他去。”
“阿姐不想和你分開。”阿桂揉他腦袋的力氣重了點兒,好久他都沒有這樣任由她揉他了,“阿姐不想讓你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京城。”
背對着她的方喻同眼中眸色變了又變。
良久,他繃着下頜,薄脣抿成一條線,悶聲道:“既是如此,等我當了大官,把你和陳爺爺都接去京城就是!”
“阿姐年紀大了。”阿桂牽脣笑了笑,意猶未盡地收回指尖,拍了拍他肩上的落葉,“......總要嫁人的。”
“能有多大?”方喻同回過身子,正眼打量着她,而後歪着腦袋忿忿道,“我倆走在街上,還時常有人把你當我妹妹呢。”
阿桂失笑,她可沒聽人這樣說過。
反正這小孩一張嘴,經常胡編亂造的,她倒也懶得再跟他胡扯。
不過她也徹底明瞭,他的情緒都來源於她可能以後要嫁人這件事上。
阿桂站起身,拍了拍裙襬上的灰塵,溫聲寬慰道:“總之,我答應你,不論以後如何,你永遠是我最疼的阿弟,我們之間永遠不變。”
方喻同撇撇嘴,不屑道:“我纔不要。”
他這彆扭的模樣,反倒讓阿桂安了心。
她太瞭解他,知道他如今這心裏的疙瘩是總算消了。
阿桂瀲灩秋眸中含着笑意,伸手拉他道:“現在願意回家了麼?陳爺爺還等着我們呢。”
方喻同輕哼一聲,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掌。
握住了她的手,借力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