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才發現,沈青右這樣笑起來的時候,脣角之間還真和阿桂有幾分相似。
畢竟是表兄妹。
阿桂直視着沈青右,佯裝聽不懂一般,脣角同樣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只是又更多了幾分疏離。
“沈大人這話說的,我聽不懂。”
沈青右面上帶笑,聲音不輕不緩地說着,“你是我表妹這件事,想必你已是知曉了吧。”
阿桂清澈明淨的眸子似蘊着一池春水,沒有應聲,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聽他繼續說。
“你和我姑姑長得的確很像,我小時候見過她。”沈青右嗓音放柔,目光裏多了些對小時候的回憶,“她待我很好,笑起來和你一樣柔柔和和的,像一陣風。”
阿桂抿脣不語,浸在清潭裏的眸子依舊看不出什麼情緒。
沈青右又道:“其實那日父親壽宴過後,我們很快就查出了你的身份,只不過因我要準備會試,後又參加殿試,所以耽擱了不少時日,今日纔來尋你。”
阿桂白皙漂亮的臉龐笑容清淺,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承認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雖不知沈青右是如何猜到她知道的,但他畢竟不傻,所以她知不知道不重要,也不必糾結。
他只是又重複了一遍,“阿桂,你願意麼?”
阿桂將一縷碎髮捋到耳廓後,微微翹起脣角,笑意卻不達眼底,“沈大人,我現在過得很好。”
所以沒必要。
沈青右似是早就猜到了一般,並不意外,也不挫敗,只是瞥了方喻同一眼,好像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阿桂淡聲道:“小同不是外人,沈大人若是有事就直說吧。”
沈青右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緊繃着身子問道:“阿桂,你要小心。”
阿桂不解地看着他,卻等了半晌,也沒等來他的下文。
像是不打算再說,或者不敢再說。
阿桂輕輕蹙起眉尖,疑惑地看了一眼方喻同。
方喻同聳聳肩,表示他也不太明白沈青右的意思。
只是很快,他倒了盞新茶,放在沈青右的面前。
這是個好法子。
沈青右望了望阿桂溫柔沉靜的面龐,彷彿還是於心不忍一般,擡手蘸了蘸茶杯裏的茶水,用指尖在桌面上飛快寫下兩個字,又擦掉。
可是看到那兩個字,阿桂和方喻同的面色都是一凜,鄭重得不像話。
沈青右微微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阿桂,你可是在恨我們沈國公府,怪我們不管你們一家?”
阿桂沒應聲,垂下的長睫撲簌幾下,膚白瑩潤的模樣似縈繞着淡淡的憂愁。
怨麼?
或許在剛知道她的身世是有的,可現在已經不大放在心上了。
淺薄寡淡的親情她早已見過。
沈青右望着阿桂遠山含黛般的眉眼,姝色無雙的容貌,忍不住又喃喃道:“阿桂,你和姑姑真的...太像了。”
阿桂抿着脣瓣,沒有說話。
方喻同往她碗裏放了她最喜歡的鰒魚,她也只是用筷子尖兒心不在焉地戳着,直到戳得細碎,也沒有夾起來。
沈青右又將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提醒她,“就是因爲太像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他。”
阿桂擡起眸子,長睫微顫,好似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
可沈青右語氣平和又壓抑,不像是在說謊,“其實,我們沈國公府也是有難言之隱的,你娘她那麼好,自小就是我爹捧在手心裏寵的妹妹,若不是被逼無奈,他又怎麼可能不管她......”
“是不能管,不能管啊!”沈青右仰頭悶了一小口酒,神色鬱郁,“若是管了,那就是忤逆了他,得罪了他,沈國公府也就徹底完了,你懂麼?”
“他喜歡我娘。”阿桂艱難地問出這幾個字,仍是有些天方夜譚般。
實在是她從前十幾年,都像活在塵埃裏,是南國普普通通的萬千百姓之一。
她從未想過,她娘會和那高不可攀的聖人,有着這樣深深複雜的關係。
沈青右翹了翹嘴角,無可奈何又無比冷靜地說道:“何止是喜歡,是求之不得、愛而不得。”
阿桂眸光顫顫,纖細嬌嫩的指尖捏着木箸,悄悄泛白。
沈青右還在低聲說着,“姑姑逃的時候,我已有十歲,是懂事的年紀,所以我知道的很多。你若還想問我什麼,便儘管問我。”
“我娘爲何不——”阿桂問到一半,又息了聲,好像問不下去。
可沈青右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他沉悶地說道:“我大概能明白姑姑的想法,她向來都是喜歡自由的,不想做那金絲雀,一輩子囚於他身邊,還要同許多女人爭寵奪名。”
阿桂低聲道:“我娘她喜歡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且你爹,我姑父。”沈青右一頓,輕咳一聲,“雖我沒當他面叫過他姑父,可我心底是一直喊他姑父的。姑父他雖農戶出身,可卻生得極好,又能說會道,慣會討姑姑開心。說實話,當年在京城,我也沒見過比你爹還好看的,當時我爹甚至還奇道怎的莊稼地裏能長出你爹那樣好看的人兒來。”
阿桂怔怔地聽着,方喻同卻在一旁暗自點頭。
可能就是因爲爹孃都那麼好看,所以阿姐才能生得這般好看吧。
沈青右和阿桂一時都陷入沉默,都在回憶當年阿桂爹孃年輕時的樣子。
阿桂努力回憶着小時候的爹和娘,她那時還不知道什麼叫好看和不好看,她只是覺得爹孃都像閃閃發光的寶石和花瓶。
這時,方喻同忍不住問道:“若是那麼喜歡,那他爲什麼不把人抓回來?”
這話打斷了兩人的思緒,都忍不住看向他。
沈青右是意味深長的凝視,而阿桂則是訝異又奇怪的神色。
把人抓回來?
小同怎會有這樣危險的想法?
阿桂眸色微凜,卻聽得沈青右已經先她一步說了話。
“強扭的瓜不甜,大概像他那樣的,也不屑吧。”
反倒是方喻同不屑地翹了翹嘴角,“那也沒有多喜歡罷了。”
“那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木已成舟,又何必呢?”沈青右不贊同地看着方喻同,隨即又想到,“或許,也看在我們沈國公府的面子上,沒有再追究,放了阿桂爹孃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