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晚上也註定是個無眠夜,她不來,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而且不讓她進來,她還不知道要在醫院怎麼鬧。
“讓她進來吧,麻煩你了。”
我對着護士小姐有些歉意地一笑。
沒過一會兒,去而復返的護士就將溫夫人帶進了我的病房。溫夫人穿得仍舊樸素隨意,臉上也沒有化妝,本來保養得極好的面容上顯出了幾分老態。她一見到我,就立刻撲到我牀前。
“小瀟啊,你出了車禍,怎麼不跟媽媽說一聲?”
溫夫人十分關切地捧起我的雙手,熱情道:
“我知道左先生肯定把你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可你身邊的這些護理人員再敬業,終究也沒有親人對你的感情,這樣冷冰冰的,怎麼能行。”
她說這話,我都替她尷尬。實不相瞞,比起溫夫人以前對我做的那些事,左愈爲我安排的護理人員簡直像是天使。
“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看着溫夫人,我很難和她熱絡起來,沒有接她的話茬,只是冷淡地讓她有話直說。
聞言,溫夫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鬆開我的手,開始擺弄起自己的頭髮。一見她這副樣子,我就知道果然有事。一想到我都成這樣了,她不想着寬慰我,還要來拿那些煩心事慪我,近日的不如意一時全都鬱積在心裏,發作成洶涌怒火。
“溫夫人,上一次我干預你和溫崇良的離婚時,不是已經和你說好了嗎?那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從此以後,你不能再逼我動用左氏的力量幫忙。”
我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左手攥緊牀頭櫃的邊沿,對着溫夫人毫不客氣:
“你也別再提什麼母女情分,這些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就像是諷刺人的笑話。你嘴裏的情分,只有在道德綁架我時才見得着影。只有要求我辦事的時候,你才能想的起來,我是你女兒。”
這是第一次,我對溫夫人大發雷霆,說了這麼多話。
她有些震驚地看着我,好像是不明白,在她面前一向少言寡語的我今天是喫錯了什麼藥。但隨即,她就露出諂媚的笑臉,拍了拍我的肩膀,語帶笑意:
“小瀟,媽媽知道你受了傷,身體不好,心情自然不好。沒關係的,媽媽可以理解你。”
我何德何能,要被溫夫人理解。我只希望,在發生了這麼多糟糕的事情之後,她能不再打擾我。我可以祝她安好,只求她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已經沒有精力,疲於應對她,我只是想要平靜的生活。難道連最後的這一點奢求,她都不能給我?
溫夫人看我毫無反應,自覺無趣,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尷尬。她乾脆直接說出來意:
“小瀟,媽媽這次來,爲的不是讓你求左愈幫忙。”
哦?我狐疑地看着溫夫人,心想如果她說的話是真的,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不能怪我多疑,只怪她以前把事做的太絕。
停頓了一會兒,溫夫人看着我輕嘆一聲,用有幾分落寞的口吻道:
“媽媽是想離開溫宅,搬到左宅來住。”
聞言,我簡直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什麼?溫夫人說她要搬到左宅住?她這是出於什麼動機?她爲什麼以爲我有可能會答應?
“小瀟,有你和左先生幫忙,溫崇良那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雖然沒再說和我離婚的事,但他把羅小媚都接近溫宅裏住了。他讓羅小媚住進主臥,把我攆到客房去睡,這對我來說,是天大的羞辱。”
溫夫人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我可是他的髮妻,是溫家的正室夫人!溫崇良怎麼能把我趕到偏房,讓一個小三睡主臥?喫飯的時候,他讓羅小媚坐在他的右手旁,那個位置本該是我坐的。他還告訴管家和傭人,以後家裏的事情都交給羅小媚來處理!”
這一幕幕鬧劇,我光是聽都心煩意亂。小三鬥正室的故事情節狗血又老套,更讓我糟心的是,這些事還都發生在極度偏心的溫夫人身上。當初她和溫崇良聯起手來偏愛溫霏,不惜拿我當替罪羊,如今,她們自己出了內訌,她又跑來向我求助——
至始至終,身爲我父母的人都只顧着自己的利益,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小瀟,你說你爸他還是人嗎?他那是擺明了要讓羅小媚成爲溫家實際的女主人,讓我和他的婚姻名存實亡!”
溫夫人哭得成了淚人,再次緊握住我的手,又委屈又憤怒:
這時候,我很想對溫夫人說,地位不如女傭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我以前在溫家,地位就比不上女傭,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小瀟,媽媽實在受不了被一個小三給眼色看。既然他溫崇良不念舊情,那我也不過了。”
溫夫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似乎下了天大的決心一般,對我道:
“你把媽媽接到左宅吧。剛好你在住院,墨墨缺親人照顧,我這個當外婆的,這時候不盡力也太說不過去了。”
聽到這裏,我只想冷笑。
我進監獄的那三年,墨墨在溫家過得是怎樣受冷遇的生活,她那時怎麼不盡力?在墨墨最需要親情的時候,她幫着溫霏一起威脅我,拿墨墨當可以隨意*的肉票。
她對至親骨肉的心狠,我早已領教過。那三年,她對墨墨沒盡到身爲外婆的義務,如今,我更不會讓她接近墨墨。
墨墨是我的底線。
“墨墨不需要你照顧,他有親人在身邊。左老先生和左愈,都是他的親人。”
我冷淡地開口,平靜但斬釘截鐵:
“你搬出溫宅住可以,我給你找地方,但你要住的不可能是左宅。”
被如此直接地拒絕,溫夫人的表情瞬間堅硬。她登時黑了臉,看那架勢,似乎又想撒潑打滾的說我不講情分,可這一次她學乖了,知道今非昔比,對我撒氣,沒以前那麼容易了。
“小瀟,你想讓媽媽一個人孤獨終老嗎?你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嗎?”
她打出苦情牌,哭得肝腸寸斷,彷彿料定了我會心軟妥協。
但這一次,無論溫夫人怎麼對我哭訴,我都不會讓她接近墨墨。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妥協,但一旦涉及到了墨墨,我必須拿出母親的姿態。
“溫夫人,請你出去哭。我累了,不能繼續招待你了。”
下一刻,我乾脆直接對她下了逐客令。
然而,溫夫人聞言卻沒有離開,她反而上前來搖晃我的肩膀,惹得在旁邊守候的護工都看不下去,上來想將她拉開。溫夫人這一拉一扯,讓我眼前又泛起了黑。
這雙眼睛太不爭氣,居然在這時候犯毛病。幾秒過後,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在溫夫人面前,我不想讓她察覺到我有突發性失明的眼疾,因此直接拔高音量:
“去叫保鏢,把溫夫人請出去!”
然而,眼前陷入黑暗,光是聽聲音,卻聽到屋子裏陷入一片混亂。過了一會兒,溫夫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瀟,你是不是看不見了,你的眼睛——”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我不需要她的關心。感覺到她伸出手碰觸我的臉,我少見的涌起逆反心理,拼命掙扎,不肯讓她碰我。
“走開!你走開!我不要你待在這裏!滾!”
我大叫着,像瘋了一樣揮動着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我感覺到有一雙手再次伸向我的臉。我以爲還是溫夫人,正要大聲嚷着讓護工去喊保鏢,卻聽男人低沉的聲音痛心地說:
“溫瀟,是我。”
原來是左愈回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刻,我平靜下來,不再吭聲。
“溫瀟,有我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撫摸着我的側臉,聲音裏滿是溫情。
可我卻莫名的覺得不安,總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第二天一早,我從牀上醒來,眼睛已經恢復了視力。趁着護工沒有醒來,我躡手躡腳地下牀,尋找着左愈的身影。
以往,我睡在病牀裏,他都一定要陪牀。但今天早上醒來,我卻沒看到他的身影,他去了哪裏?
然後我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外,聽到了這場短暫的對話。左愈問,醫生答,快速又簡潔,但男人對我的關心,卻從話語裏滿滿地溢了出來。
“李醫生,能適配給溫瀟的視網膜,還沒找到嗎?”
“請左先生您理解,我們已經盡全力搜索全國的視網膜庫了,但能完全適配給夫人的視網膜,卻一直沒有出現。”
“視網膜適配的限制很多嗎?”
“是的,雖然有一些捐獻者,但想要找到完全能適配給夫人的視網膜,難度很大。”
過了許久,我聽到左愈說:
“我申請做適配檢查。如果通過檢查,我願意把我的視網膜捐獻給溫瀟,只要她能擺脫這該死的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