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溫瀟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心裏越發打起鼓來,畢竟她認識的齋藤介,可不是一個這麼容易就能善罷甘休的人啊,他越是不表現出不甘,她就越覺得危險。
但這些心思,都隱藏在心裏。
表面上,氛圍融洽,幾人一片祥和。
“左先生和夫人想看病人,那就請進。”
齋藤俊戶側過身,廣川智子很有眼色地親自把病房的門打開,就請左愈和溫瀟走進房間。
第一眼看到躺在牀上的女人時,溫瀟雖然做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十分驚愕。
女人的臉上有大面積燒傷,已經面目全非。
或許她在遭遇火災前是容顏姣好的美人,但現在看上去,簡直到了讓人觸目驚心的地步,大半張臉都看不出本來的面貌了。
“這已經是做過數次面部手術的結果。”
齋藤俊戶低嘆着開口道,“因爲燒傷的面積太大,所以即使是最高明的整容科醫生,動用了最先進的皮膚移植技術,也只能做到這種效果。”
“這非常讓人遺憾。”
溫瀟一時啞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儘量說得真誠,但說出口,仍感覺到這句話的蒼白無力,就是一句廢話。
她不禁回過頭看了眼一旁不言不語的齋藤介,這一刻,心中涌起一股對這青年的莫名敬佩。
這十一年裏,齋藤介就是對着這張被燒燬的臉仍然不肯放棄心中的感情,對千檜理不離不棄,還盼着對方醒來。
就說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男人能做到不在乎外表,透過因爲災難而變得醜陋的皮囊,只在乎女人的那顆心呢?
更何況是齋藤介這種條件的男人。
“換腎手術做得怎麼樣?”
左愈緩緩開口。
齋藤俊戶笑了笑道,“主刀醫生說,目前的狀況好到甚至已經超過預期,她的身體接受了這顆腎沒有太多排斥反應,一切都在可控制的範圍內。”
這顆腎是齋藤財團以世界爲範圍,找來的適配腎源。
本來以千檜理的情況來看,醫院是不會考慮給她一個植物人腎源,但奈何齋藤財團願意出最高的價格,又捐了一大筆錢給其他同期需要用腎的病人作爲佔用資源的補償,並承諾爲他們尋找腎源,這才用正當的手段弄到了這顆腎。
可以說,這顆腎是非常的來之不易,足可見齋藤俊戶對這個長孫的愛護之心。
左愈微笑着說:
“這是個好消息。”
說着他又看向齋藤介,對沉默的青年道,“千檜理小姐現在是脫離生命危險了吧?”
齋藤介頓住片刻,然後點頭說:
“醫生說只要照顧得當,她再活十年以上沒問題。”
聞言,左愈也是點頭頷首,隨即又話鋒一轉,詢問齋藤介道,“那位不死原禪師呢?來的路上,我聽說這家療養院是他的產業,而千檜理小姐是他的妹妹,怎麼這次沒有看到他?”
齋藤介正要開口,齋藤俊戶就搶先道:
“禪師在千檜理的手術結束,確認沒有大礙後就離開了。他此刻應該在東京的寺廟裏,如果左先生想找他,我可以安排你們相見。”
左愈頓了頓,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齋藤介的臉。
對方的神情很沉靜,光是從表情看,根本看不出這小子在想什麼。左愈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這小子的養氣功夫確實是爐火純青,也難爲他這麼年輕,就這麼能裝。
“智子,你先去幫我聯繫不死原禪師吧,就說是我做主,想請他和左先生見一面。”
齋藤俊戶吩咐自己的祕書道:
“至於見面的地點,就訂在松川。我做東請雙方一起喫頓飯,大家有什麼話,可以藉此機會都說開。”
溫瀟不知道松川是什麼餐廳,但左愈卻很清楚,這是整個霓虹最頂級的日料餐廳,堪稱是東京餐飲界之最,餐廳的主人和齋藤俊戶是老友,能在這裏喫上一頓飯,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值得吹噓一生的事。
嘖,齋藤俊戶爲了他的寶貝孫子,還真是大手筆啊。
左愈又隱晦地看了一眼旁邊裝聾作啞的齋藤介,心想,這小子要是不領他祖父的這個情,之後再搞出什麼讓他祖父爲難的幺蛾子,那還真是不孝,白費了老人家這用心良苦了。
“我明白了。”
廣川智子應聲而去。
等她離開,齋藤俊戶笑着和左愈談笑風生,他年紀雖然大了,但思想和風度都仍然不減當年,十分跟得上時代的潮流,爲人又風趣幽默,就連左愈都被他說得嘴角的微笑真實了些許。
“這病房裏太擁擠,我們在這兒說話也不太方便,我們還是到樓上的茶室去。”
齋藤俊戶笑着道。
左愈很給這個老人家面子,“能和老先生一起喝茶,是幸事。”
兩個小時後,從療養院走出,左愈和溫瀟上了車。看着車門關上,溫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你是不是想起爺爺了?”
左愈頓住,好半晌才輕笑着道:
“是啊,我想起他老人家了。”
溫瀟心裏有些沉浮,她知道當年左老爺子去世時,恰恰是她在巴塞羅那出事的時候,她整個人昏迷了三年,而獨自在滬城的左愈又要承受至親的長輩去世的噩耗,又要在巨大的悲痛中振作起來,不放棄希望地尋找她,他當時內心是何等煎熬,她根本就不敢想象。
左老爺子是因車禍離開的人世,而那一場車禍是人爲,不是意外,幕後的黑手還是左愈的生父。
也正因如此,左愈內心一直都過不了這道坎,雖然他從未提起過,但溫瀟知道,他對左老爺子是滿心歉疚,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爺爺,才讓爺爺沒能安享晚年,壽終正寢。
雖然老爺子在出車禍前,就已經被確診了癌症,可左愈仍然責怪自己,如果好好養病老爺子還能多活幾年,而不是就在那一場慘烈車禍中喪生,鮮血四濺。
而齋藤俊戶顯然讓左愈回憶起了自己的爺爺,尤其是對方處處都爲齋藤介着想的時候,更讓他想到當年左老爺子是怎樣的疼愛他。
也正是因爲這份共情,才讓他對齋藤俊戶格外的和顏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