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低下頭,仍舊恭敬地說:
“殿下您誤會了,在下不敢對您有任何冒犯。”
“那就滾。”
她冷笑道。
聞言,管家臉色變了變,但還是對淺賀夫人躬身,隨即讓到一邊,再無多言。
淺賀夫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上了她的那輛賓利。
她親自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發動汽車。
車外,淺賀府的男傭湊過來問管家,“真的就不派人跟着夫人了嗎?如果她出什麼事,一定會被怪罪的。”
就算這個女人再無禮蠻橫,她也是皇室之女。
以淺賀家的實力和地位,如果真出了事,因爲是她自己堅持,斥退隨從,就算是皇室的人也沒辦法怪罪淺賀家,但問題是淺賀家沒有必要因此和皇室產生裂痕。
更何況,他們都只是傭人而已,真有什麼問題要找他們負責怎麼辦?
管家的神情有幾分冷冽,他看着坐在車上的淺賀夫人道,“你先讓她的保鏢坐上另一輛車,她開到哪裏就跟到哪裏,絕對不能讓她自己出行。”
“可她不是說,不許有人跟着嗎?”
“即使是內親王殿下,也不可以什麼事都任性。”管家低聲道,“按照我說的做,然後我會打電話給老爺,請示他之後該怎麼辦。”
淺賀夫人開車到路上之後,她透過後視鏡看到跟着她的車輛,目光一凜。
這幫混賬居然敢視她的命令爲無物。
她將賓利停到路邊,在車上不知給誰打了電話。不到二十分鐘後,內務府的人趕到,將淺賀府的車輛攔下。
“抱歉,殿下有私事要處理,你們不能跟着。”
那名負責人對司機道。
司機頓了一下說,“可坐在車上的都是殿下自己的保鏢,他們不跟着,殿下的安全問題由誰負責?”
聞言,負責人笑了笑說:
“當然是我們來負責。這是殿下的命令。”
內務府是皇室的直系下屬機/構,可以說是皇室的家臣。
有他這句話,淺賀府的人自然不會再湊合這破事,在請示完管家之後道:
“我們這就離開。”
等淺賀府的車輛駛離視線之外,負責人走到淺賀夫人的車旁。“殿下,他們已經走了。”
淺賀夫人揚了揚嘴角,對他道:
“你也走吧。”
負責人有些遲疑,想說什麼,她卻揮手製止道,“走吧,別讓我說第二遍。”
負責人一聽就低着頭退下。
淺賀夫人開着賓利一腳踩在油門上,就駛出他的視線。但她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還有輛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納,正在跟着她。
靜軒茶室。
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上,淺賀夫人走下車,緩緩走到茶室的大門處。
早有老闆娘等在那裏,見她進來就把她請到最好的房間。
推門而入,她看到坐在裏面倒茶的男人,對老闆娘說,“你出去吧。”
老闆娘對她頷首,就後退着離開房間,把拉門合上。
“你終於來了,我以爲你不會來見我了。”
齋藤邦彥穿着一身黑色和服,舉手投足間一改平日裏的輕浮,此刻竟有士子般的瀟灑和風度。而他的外貌本就英俊,配上平靜的神情,倒很像是古典的美男子。
“出門時碰到一些麻煩。”
淺賀夫人坐到他對面的坐墊上,凝眸望着他。
“把面紗摘了。”
齋藤邦彥對她的態度似乎總是很隨意,像是一點都不把她當做內親王來看待。和她說話時,他甚至會用命令般的口吻,但淺賀夫人偏偏爲他的這種作風着迷。
她按照他說的擡起了手,放在面紗上似是猶豫了些許,才橫下心來一把扯掉。
“這就對了。那塊布一直擋着你的臉,你不想摘掉它嗎?”
擡起眼,齋藤邦彥眼帶笑意,直視着她被摧殘後的容顏。從他眼裏,她真的找不到半分嫌棄,她知道他不是裝的,而是真的不在乎她是如此醜陋猙獰。
這讓她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她望着他道,“你是真不嫌我醜啊。爲什麼,看着我的臉你不會害怕嗎?”
“即使你青面獠牙,在我眼裏也不過是憤怒的菩薩。即使你佔盡風流,紅顏也終成白骨。所以,我要愛什麼,又要挑剔什麼,只要是你,不就可以了嗎?”
聞言,淺賀夫人許久沒有說話。
而齋藤邦彥也不在意她是否沉默,他自顧自道,“我是來和你告別的,這或許是我見你最後一面了。”
“爲什麼?”
淺賀夫人皺眉詢問。
“你應該聽說了吧,我已經被各方通緝。”
齋藤邦彥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口吻輕巧,像是渾然不覺自己一日比一日更惡劣的處境,“早晚有一天,我會被他們抓到的。到時候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淺賀夫人從他臉上別開目光,她頓了一下道:
“你想讓我幫你逃亡?別想了,那不可能。我是內親王,我不會幫一個罪/犯怎麼樣,這是底線。即使——”
“即使你愛着我,是嗎?”
齋藤邦彥戲謔地看着她故作冷淡般的神情,笑道。
她覺得自己的心裏狠狠地疼了一下,但爲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那種少女時纔有過的深深渴望一個人的情感又回到了她的內心。
淺賀夫人驚訝地發現,她竟然是在眷戀着面前這個男人。她爲此感到悲哀,她愛着一個怪物,她是如此不堪。大概容貌被毀之後的日日夜夜,她的深處也徹底壞掉了吧。
沒有什麼時候,她比現在更清楚地意識到,她已經無可救藥了。
“你知道嗎,如果我早幾年知道你私下都做了什麼,我根本不會再理你。”
她的眼睛發紅,剋制着自己內心洶涌的感情,可她冷傲的神情卻已經掩蓋不住內裏的海嘯。她像是用一種冰冷的面具在拼命無聲吶喊着,即使落到齋藤邦彥這種無情的怪物眼裏,她也是如此可憐。
“可是爲什麼要等到現在,才讓我知道。”
她笑着,卻像在哭。
“你現在知道也不晚啊。”
齋藤邦彥雖然遺憾她的遭遇,可對她卻沒有絲毫同情。他淡然地喝了口茶,笑道,“你可以隨時和我撇清關係,作爲內親王,不會有人追究你遇人不淑的責任。爲什麼不離開我?”
“你真的沒有心啊。”
淺賀夫人悽然地說,“我現在也只配和你這種人談心了吧?齋藤邦彥,你如果在十年前找我,說你需要幫助,我都可以幫你。但你偏偏是在做了那些事之後,當我從別人嘴裏得知你是什麼樣的怪物,你知道我內心有多驚恐嗎?”
十年前,她就認識齋藤邦彥。她和他私下聯繫,她們祕密相見。他揭開她的面紗,釋/放她寂寞的靈魂。她早就知道他並非良人,可卻不由她不淪陷。
因爲良人都唾棄她,她只有他了。
可是十年後當她得知齋藤邦彥私下做的勾當之後,她真的很驚恐。她沒有受騙,因爲她也從沒過問齋藤邦彥的人品,可她想到自己居然和這樣一個人糾纏不清,甚至還想和他糾纏下去她就害怕,她害怕的是她自己。
“可就是因爲我是怪物,我才能愛你啊。”
齋藤邦彥歪着頭,看着淺賀夫人的眼裏似乎天真無邪。
而她卻顫抖着,她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低聲道,“我不能幫你,你做了這些事,就該想到要走這一步。”
“我也沒說過要你幫我。”
齋藤邦彥仍然笑意不改,他望着淺賀夫人,嘆了口氣說,“你也夠自相矛盾了,你又爲什麼要答應我見面?你就不怕有人知道我們見面的事,影響你的聲譽嗎?殿下。”
“我見你,只是因爲我想見你。”
淺賀夫人注視着他的目光裏帶着怒火,但下一刻,她就前傾身體越過茶案,捧起他的臉就吻他。
這個吻是瘋狂的,而且是她一直在進攻。
“我就只見你最後一面。”
一吻結束後,她的脣貼在齋藤邦彥的額頭上,呼吸聲像炙熱的火苗烤着他無情的額頭。她的目光中有悲傷,又悔恨,但更多的是齋藤邦彥看不懂的東西。
“你不懂什麼是感情,這輩子也不會懂了。我和你這種罪人見面,我吻你,不是因爲我對你犯下的罪有一絲一毫的贊同,我厭棄你的無恥,你明白嗎?我只是愛你。”
她無語倫次地說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話,狂亂地表達着自己的心情。
所謂意亂神迷,不外如此。
“你能不能再說一遍,你不在乎我是什麼模樣,只要是我就可以。即使我用這張臉吻你,你仍然迴應我。拜託了,我要聽你說,你接受我的全部。”
她喃喃道,放下所有的高貴,頭一次以如此赤漯的祈求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