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上有藥田,養在那裏最合適不過。忘緣山上她辛苦挖的那一小片地,還是種點兒蔥薑蒜好。
塞了東西,阮玉就要進山,元寶咬着她裙襬想要替她引路,阮玉擺擺手拒絕了:“都這樣了,還用引路呢?”她再不回來,高牆結界都要撐不住了,那些魘氣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生靈都拖入夢域的樣子,怎麼可能找不到地方。
“你當心點兒!”
阮玉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證:“放心,我熟着呢。”
她朝結界入口走了過去,那地方,已經有黑氣不斷涌出,然而,隨着阮玉靠近,衆人只見黑氣被她逼得退開,她像是一柄閃着光的利劍,刺破黑暗,一往無前。
就在衆人既擔憂,又感動之時,周帷突然道:“差點兒忘了,我說萬一,萬一靈汐說的是真的,她不怕是因爲她是傅紫衣,夢魘妖魔是她斬去的心魔,那此刻我們讓她進去,豈不是……讓那妖魔如虎添翼?”
“哐”一聲響。
是阮一峯將手裏的花盆砸了出去。
周帷身形很快,哪能被修爲遠低自己的阮一峯砸中,他臉一沉:“阮一峯你皮癢了是不是!”
話音剛落,屁股就被咬了一口,實在是注意力都放前面了,他得防着小師妹給自己徒弟出頭,哪想到會被狗偷襲。
周帷轉身想打狗,就見狗主人離雲已經將狗牢牢護住,他擰着眉說:“你這狗怎麼咬人呢!”
離雲蹲在元寶面前板着臉訓斥她:“知道錯了沒?”
見離雲訓狗,周帷也沒打算繼續追究了。他到底沒被咬傷,畢竟身上那法袍也不是凡品,這會兒上面只留了兩個尖牙印記,要不了多久,痕跡都會消失,既如此,也犯不上跟一條狗見識。
元寶頭擰到一邊,不吭聲。
就聽離雲又道:“也不怕髒了嘴。”
周帷面露愕然——你什麼意思?說我髒!
離雲:“記得洗牙。”
元寶:“嗚,知道了。”
周帷氣得手抖,正要上前理論,被門主暮雲歸喝住,“少說兩句。”
阮一峯也被聞香雪給勸了下來,他那脾氣倒不是輕易壓得住的,不過小師父都說了下次論道會她要親自挑戰周師兄,都這麼說了,阮一峯也不能不給師父這面子,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周帷小聲嘀咕:“也不是沒那麼可能,我也說了萬一……”在仙雲宮幾個長老的注視下,他聲音越來越低,最終,還是沒再多言,安靜地坐回原地。
衆人等在結界外,而阮玉,一進入結界,剛走進狹縫就感覺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她已經站在了一片草地上。
頭頂是夜空,繁星密佈。
腳下是青草,草葉上也有一些珍珠般的亮光,與頭頂的星辰一同閃耀,遙相呼應。
這是夢域?也不知道夢主在哪兒。
阮玉呼喊逢歲晚。
在夢域裏,她是可以把逢歲晚叫過來的,以前這傢伙就跟召喚獸一樣招之即來,怎麼這次,怎麼喊都沒反應呢?
“逢歲晚、狗執道、莫問、相公、夫君、老頭子……”喊了半天,沒人來,阮玉覺得有點兒悶,呼吸都加重了許多。
隨後,她發現天幕逐漸接近,好似,那片天空沉沉地壓了下來。
阮玉可沒想要怎麼逃生。
她腦子裏只有話本子裏那些豪氣沖天的句子。
比如——“我有一拳,可裂蒼穹。”說罷,一拳打出,就聽嘭的一聲響,緊接着,無數光影亂飛,眼前的一切崩碎,她腳下一空,眨眼又換了個地方。
四周都是綠竹。
勁風颳過,綠竹抽打,如鞭如劍。
她好似聽到竹鞭抽打在人身上時發出的沉悶聲響,只聽聲音,便能想象那皮開肉綻的畫面。
而這一想象,就有淡淡的魘氣從綠竹中溢出,就在魘氣即將抽打在阮玉身上時,就見她砸吧兩下嘴脣,說:“竹筍炒肉還挺好喫的。”
說着,也不知道從哪兒挖出根嫩筍,又自個兒摸出塊肉,取出鍋碗瓢盆和調料,連竈臺都自備,很快,就在竹林里弄出一盤竹筍炒肉來。
剛吃了兩筷子,眼前的景色又變了。
到處都是燒焦的靈獸屍體,焦糊味兒太濃,薰得人頭暈。
這夢主事兒真多。
阮玉不滿:“會不會烤肉啊,都烤焦了,還怎麼喫啊。”
畫面再變,阮玉墜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黑暗中充斥着血腥氣,還有窸窸窣窣的輕響,像是在那看不見的地方,有無數的蛇蟲鼠蟻正集結成軍,隨時都會如浪潮一般涌過來。
阮玉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眉心,說:“我這裏有月亮。”
怕什麼黑啊。
你不給光亮,我有明月照山崗。
有了光,黑暗裏那些聲音也消失了,只是依舊有一些張牙舞爪的陰影潛伏在側,四周還有濃烈的血腥氣,以及,一直懸在頭頂的殺氣。
這片黑暗壓抑又窒息,卻又有一種熟悉感,讓阮玉覺得,她彷彿來過這裏。
阮玉哼起了曲兒。
夢域裏,只要她自己不害怕,就沒東西傷得了她。
所以管她前面是什麼,她就當做踏青,開開心心地走就對了,一邊走,還一邊嗑瓜子,在那滿是血腥的泥土上,灑了一路的瓜子皮。
這黑暗無邊無際,她也沒有半點兒恐慌和疲憊。
走着,走着,阮玉看到遠處也有了一點兒光源,雖然光芒內斂,卻是原本這片黑暗裏唯一的光線。
她朝着光源走近,隨後發現,那光亮裏,站着一個人。
那是她自己。
她好似站在一塊玉石之中,正閉目沉睡,看起來,像是個被冰封的仙子,等待有緣人喚醒。
在夢裏看到自己的感覺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夢裏的自己,好像還更漂亮一些。
明明五官也沒變啊,怎麼這玉石裏的自己看着就要更漂亮呢?聚日月之精華,鍾天地之靈秀,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總之,恰到好處,叫人移不開眼。
“哎。”阮玉長長地嘆了口氣。
都走到這裏了,一路看了這麼多風景,周圍都是熟悉的神魂氣息。
她怎麼會不明白,這個夢域到底屬於誰。
誰能想到,鎖着執道聖君的最後一個夢域,夢主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