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有神魂之契。”

    阮玉看向身後衆人:“你們且放心,我會時刻盯着他,若他真的被濁海污染,元神有異……”眼角餘光瞄到逢歲晚星目黯淡,面色蒼白,本來板着臉,一本正經的阮玉有些繃不住了,直接笑出聲:“我,我會大義滅親……”

    說着似乎忘了詞,她眨巴眼睛問:“你以前是這麼說的嗎?”

    逢歲晚驀地愣住,隨後,心尖兒微顫,酸澀在心頭蔓延,連嘴裏都嚐到了一股苦味兒。

    難怪覺得這些話有些耳熟。

    他如今所經歷的,正是她曾經所遭遇的。

    在懷疑她是傅紫衣時,他說的那些話,終究傷了她的心,而他卻不曾爲那時候的屢次懷疑道歉。

    一次也沒有。

    如今落到自己身上,他才明白,原來,被喜歡的人誤會是這麼的難受。

    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對身後的閒言碎語無動於衷,卻會因爲她的一句話忐忑不安,緊張到全身緊繃。

    她明明在笑。

    笑容越明媚,逢歲晚心尖兒越刺痛,他嘴脣翕動,半晌才發出聲音:“是我的錯。”

    一聽這話,遠處候着的人俱都頭皮發麻——執道聖君認錯了!

    難道,那些雲繭真的是他弄死嫁禍給虛塵的!

    聽得那些議論,阮玉連忙道:“纔不是呢,我相公沒有說假話。”她手背在眼睛上一抹,擦下了一點兒淚珠,瞧着那淚水,阮玉又說:“我看見的。”

    “剛剛纔想起來,淨世青蓮淨化天地濁氣,清海就是我爲天下蒼生流的淚,它在我眼淚裏做的那些事,我其實可以看到呀。”就是有點兒費神,剛瞄了一眼,就疼得直吸氣。

    阮一峯驚歎:“你可真能哭。”阮玉打小就愛哭,原來這是天生的,還是上古青蓮的時候都哭出了一片海。

    阮玉自言自語:“難怪我不怕夢魘妖魔,我的眼淚還能淨化魘氣。當初就因爲這個,老被某人懷疑是傅紫衣轉世。”

    她原本還想衝逢歲晚發幾句牢騷,恰這時,識海里閃過一個畫面。

    遍體鱗傷的人衝出濁海,宛如一片血色楓葉跌入清海,他幾乎成了一具骨頭架子,唯有右臂稍微完整,手中的劍,是能夠辨認他身份的唯一標識。

    逢歲晚在闖苦海的時候,她在做什麼呢?

    在家休養,跟爹爹他們一塊兒打麻將……

    她知道他很辛苦,卻沒想過,他能傷成那樣。他歸來時白衣飄飄,風流倜儻,不曾提一句苦。

    視線瞬間模糊,阮玉也不知道哪兒涌出的力氣,再次往前跨了一步,她沒去抓逢歲晚拎着虛空獸的那隻手,而是將他空着的那隻手緊緊牽住,“你還疼嗎?”

    逢歲晚目光下移,落到地上。

    清風吹過,揚起裙襬,露出了阮玉的腳。

    膝蓋之下,都成了根鬚,根鬚上還有血。

    她慌忙伸手去按裙子,然這麼一個動作,人險些跌倒。

    好在逢歲晚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撈住,兩人擁在一起,而那隻黑黢黢的虛空獸恰好被擠在中間,原本就快融化的虛空獸再也支撐不住,徹底昏死過去。

    逢歲晚摸了摸阮玉的頭,“先取神器。”這裏太熱,虛塵能撐到現在肯定跟它體內神器有關,只是到底藏在哪兒,逢歲晚瞧不出來。按照他的想法,直接把虛塵整個扔進去淬鍊最簡單,只不過阮玉既已答應虛空獸羣不會直接熔鍊虛塵,那他,也只能作罷。

    想到這裏,逢歲晚還解釋了一下,“這次去清海,我元神裏那些封印被抹去了。”當年那位師父在他元神裏設下的層層封禁,約束他言行的天道規則、以及玄天門知微老祖留下的太上忘情均被化解,對他來說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失去了那些束縛,他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世人皆認爲他是心繫天下蒼生的大聖人,事實上,他遠沒有那麼高尚。現在的他,就好似夢魘中的他與現實裏的他徹底融合,纔是最真的那個他。

    昏過去的虛塵輕飄飄軟綿綿的一團,實在看不出來太乙拂塵取代了它身體的哪一部分。

    逢歲晚:“你能分辨嗎?”

    作爲淨世青蓮,分化出的四件神器原本屬於她身體的一部分,或許她有特殊的辨識方法。

    阮玉有些不確定地道:“應當可以吧。”她以前也沒試過啊。

    阮一峯在一旁肯定地道:“自信點兒,去掉應當,算起來,你可是它們的娘。”

    阮玉一聽,衝逢歲晚一挑眉毛:“那我豈不是也能算你娘……”在他皺眉之際,阮玉連忙拖長了聲音,並加上了一個字。“娘子,娘子……”

    “嘁……”一點兒玩笑都開不起,老古董!轉念想到自己的年紀,阮玉愣了一瞬,她如今,似乎沒資格說他老?

    嗐。

    論年紀大,誰比得過我?

    被逢歲晚眼神盯的心虛的阮玉低下頭開始摸虛塵。

    先是捏捏耳朵,揉揉眼睛,擼擼下巴,又像擼貓一樣撓它的下巴,接着把脖子給揉了一圈兒,又順着後背一把擼到蓬鬆的大馬尾。

    不遠處一直盯着阮玉的小西瓜都趴到了地上,直接趴成了長長的一條,還自己把大排梳給叼了出來,本想交給阮一峯,結果發現他跟小道君正手牽着手,這會兒根本顧不上它。

    其他的,只剩下了人形的虛空獸。它跟它們也不是很熟……

    而且,那些虛空獸這會兒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有幾隻還互相梳起了毛。

    稍微熟一些的虛明朝它走了過來,不知爲何,小西瓜一陣緊張,它不是太想靠近他。正準備將大排梳收起來,就有一道絲線將梳子給捲走,夜冥直接一條腿伸出來按在小西瓜背上,“來,我給你梳。”

    那條腿把它壓得死死的,爬都爬不起來。

    拒絕不了,只能接受。

    虛明腳步頓住,最終還是站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阮玉那邊也有了發現。

    “你看,你看……”阮玉的手在摸虛塵尾巴時,那尾巴一根根的黏在她手心裏。

    她把手鬆開,隔得老遠,那尾巴毛也朝着她的方向飄,等她將尾巴拽住時,更能感覺到那尾巴里有熟悉的氣息,好似握着那尾巴,她都能多一分力氣。

    阮玉眼睛一亮,“就是這裏,真的是尾巴。”

    她開始就猜是尾巴呢,沒想到猜對了。

    一直關注着這裏的虛池鬆了口氣,如果是尾巴的話,對幼崽的傷害就小得多。

    他正打算拿出生命之樹的汁液,就見眼前寒光一閃,緊接着,一聲慘嚎響起,讓他心都跟着一抖。

    逢歲晚一劍斬掉了虛塵的尾巴。

    本來就奄奄一息的虛塵此刻身體徹底化作煙霧,連馬的形狀都無法位置,成了一團水汽,還散發着一股腥臭味。若非頭頂獨角還在,根本都認不出來是一隻虛空獸。

    它還小,平時也不怎麼修煉,與神器的聯繫倒是不深,此刻斬斷神器,並未損其根本。只是沒了神器,這熔爐周圍的熱度卻難再承受,以至於它瞬間汽化,險些消失。

    遠離熔爐,便不會有生命危險。

    逢歲晚護住虛塵,將其擲回虛空獸羣。

    隨後提醒阮玉:“還愣着做什麼,將太乙拂塵放進熔爐裏。”

    阮玉捧着馬尾巴回到水潭邊,把太乙拂塵扔進去後就打算回到逢歲晚跟前,哪曉得剛丟下去,就趕緊一股吸力把她拽進水潭,緊接着,她連人形都無法維持,直接變成了潭中荷葉。

    阮玉爆哭,葉片上又滾了顆顆水珠。

    早知道,親一下了再過來啊……

    現在,想親都親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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