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聽楓轉過身來，關切看向諸鴻，看到他臉上那片紅腫，眼中閃過一抹不忍。
“沒……沒事。”諸鴻低下頭，撓了撓腦袋，“聽楓師妹，你……從什麼時候在那邊的。”
“我都聽到了。”柳聽楓簡單幾個字，已無需多言。
諸鴻聽到她這話，沉默半晌，長嘆一口氣。
“諸鴻師兄，到底怎麼回事？”柳聽楓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
“這件事，你不要告訴小師弟。”
諸鴻頓了頓，待自己稍稍平靜下來，這才沉沉開口：“師妹，你在山上這麼多年，應該知道，洗髓這件事。”
柳聽楓點了點頭。
她確實知道這件事。
天冶峯山巔，有一處深潭，名爲輪迴潭。
潭深不見底，水至清無魚。
沒人知道那座深潭從何處而來，也不知爲何高聳入雲的山頂竟然有水涌出，可天海宗弟子入了琴心境，都會知曉輪迴潭的存在。
輪迴潭中，有座大陣。
大陣一年一動，一動則有天地靈氣凝聚。
天海八峯，八年一輪，每年都有一峯派出山門最有天賦的弟子，上天冶峯，坐陣中以潭水洗髓。
凡經洗髓者，思慮明晰，更有大徹大悟者，修道之途大步流星。
“那師妹應該也知道，今年輪到……輪到青竹峯了吧。”
聽到這話，柳聽楓先是一怔，接着很快心中有了猜測。
諸鴻見她表情，知道柳聽楓也猜出來了，苦笑道：“原本青竹峯，是沒有人的。沒有執教，沒有弟子。只是自師父上了青竹峯後，青竹峯也算有了資格。我是師父的大弟子，也是唯一一個過了琴心境的弟子。洗髓的事，自然落到了我身上。”
柳聽楓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着，等待諸鴻繼續說下去。
“我自己知道，我天賦不高，能入了天海宗已是萬幸之事。當時若不是師父，恐怕我現在已經回到鹹州了。所以洗髓這件事落到我頭上，總覺得有些……心虛。可我畢竟是師父的大徒弟，山門需要有人站出來，那我就得站出來。”
“那後來……”
“幾個月前，明泊忽然找到我，讓我把洗髓的機會讓給他。”
“憑什麼？”柳聽楓下意識地開口。
只是看到諸鴻落寞眼神，又想到方纔發生的種種，明泊所說的話，她心裏大概也猜出來是怎麼回事。
“我……我知道我自己不爭氣，在山上待了這麼多年，卻沒什麼長進。本來今年門內比試，我也該參加，可我跟師父請求放棄。”諸鴻聲音低了幾分，“青竹峯的臉，不能再讓我丟掉了。”
“但小師弟他不一樣。他有天分，他比我聰明，他哪裏都比我好。所以明泊說讓我把洗髓機會給他，他便不再找師弟麻煩的時候，我其實稍稍鬆了口氣。如果我不洗髓，師弟也能好好修道，是不是青竹峯的牌子，我就不用再扛了？是不是我們青竹峯，也終於能擡起頭了？”
“……”
柳聽楓沉默無言，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諸鴻的問題。
“很難看吧，一個不敢自己站出來抗住山門的大師兄，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師弟身上，還口口聲聲說是爲了他好。”
諸鴻低頭苦笑，眼中滿是酸澀：“可我就是這樣的人啊，膽小，笨，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會，只會出苦力。爹孃身體不大好，指望我補貼家裏，妹妹將來的嫁妝我也要攢起來，我只有這點本事，只有……”
“師妹……”諸鴻擡頭，有些驚訝。
“不要什麼錯都往自己頭上攬。”柳聽楓表情認真，“你沒有錯，該認錯的人不是你。”
她想了想，接着道：“而且我想雲旗，肯定是真的尊敬你的。師兄說的不錯，他是個聰明人，所以我想，他一定能看出來誰是真心對他好。”
諸鴻怔怔看着柳聽楓。
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番話會是從迎州柳家大小姐嘴裏說出來的。
“師兄，你家裏的事，不用擔心。我會幫你想辦法，一定沒問題。”
諸鴻下意識地擺手：“不……不用麻煩師妹了……”
“此事因我而起，本該我來解決。”柳聽楓堅決地看着諸鴻，“而且，鹹州的糧倉雖都貼着明家的落葉紋，可迎州家家商賈前豎着的，也都是柳家的滾雲旗。”
諸鴻看着面前忽然凌厲起來的柳聽楓。
他雖然沒有見過這個姑娘幾面，可印象之中總是一副爛漫天真模樣。
直到此刻諸鴻才終於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九州九大家的大小姐。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明泊做得到，柳聽楓未必做不到。
她只是一直不願意。
“聽楓師……大小姐。”
諸鴻面向柳聽楓站定。
接着他鄭重低頭，緩緩跪下。
只是諸鴻的膝蓋還未觸地，卻被柳聽楓死死托住手臂，再也動彈不得。
“師兄，這樣我也會蠻難堪的。”
柳聽楓笑了笑，似乎不願再看他這樣，開口道：“師兄，我陪你一起回青竹峯好嗎？”
“你……”
“現在我不太想回天海峯，剛好走走。要是被牧歌看出些什麼來，就不好了。”
柳聽楓故作輕鬆，待諸鴻站穩，轉身向上山的路走去。
諸鴻注視她背影，沉默良久，跟了上去。
兩人就這麼沿着石階，一步一步去向青竹峯山頂的小院走去。
“聽楓師妹，你當真……當真要在門內比試奪魁？”
“……嗯。”柳聽楓點了點頭。
諸鴻張了張嘴，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
憋了半天，他終於是漲紅着臉說出一句：“有什麼能幫忙的，只管告訴我。雖然我知道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挑些水過去也行……”
柳聽楓終是露出往日那般笑容，搖了搖頭：“師兄，沒事的。”
諸鴻撓了撓頭，再也說不出話。
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一前一後向山頂走去。
半晌，終是看到那座熟悉院門。
諸鴻快步走上前，不願柳聽楓再爲自己耽誤時間，正要快些開門與她道別。
那扇木門，卻忽地被人推開了。
“師兄你去哪了，找半天也不見你。飯我先煮上了……”
熟悉聲音傳來。
正走出門的雲旗，看到面前兩人，忽地愣住了。
站定半天，他咳嗽兩聲，纔不動聲色地把門重新關上。
“師兄，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