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姑娘正發愁沒有玩伴,何猛的女兒何文秀主動下帖子請她們去玩,也請了其他人家年紀相若的小娘子。
何文秀極好客,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宴請一次,在新月湖畔的八角亭裏擺了茶水點心。
衆人邊喫茶點邊賞美景,又到附近的靜深院裏採花鬥草。
靜深院門窗總關得緊緊的,不見有人出入,姑娘們都以爲是空院子,毫無戒備。
有天,窗口突然出現一個怪人。
那人穿玄色衫子,頭髮披散着,臉上橫兩道紫紅色的疤痕,形貌極爲可怖。
姑娘們嚇得紛紛逃走,唯楊妧留在原地,大着膽子詢問:“你是誰?”
他啞聲回答:“何文雋!”
楊妧知道這個名字。
不管是今生還是前世,何文雋都是濟南府極負盛名的才子。
十四歲考中秀才,十五歲中舉,正值前程大好跑去與父親鎮守山海關。
女真人南下闖關,他率兵應戰身受重傷。
很多人說何文雋已經死了。
楊妧卻是不信。
因爲前世何文雋就大難不死,並在短短几年裏寫成一本《兵法實錄》並許多<安>邦定國之作,深受衆人敬仰。
只可惜,不知道是慧極必傷,還是因爲傷重難愈,何文雋終究沒能活過二十五歲。
彼時何家已搬到京都,楊妧也在京都。
她前去弔唁,看到何文秀站在滿院子白幡中間低泣,“我雖不捨,可對於大哥而言,總算是解脫了,不必再受煎熬的苦楚。”
前世,楊妧並未見過何文雋,沒想到他受傷之後竟是這副駭人的模樣。
難怪他極少露面,也難怪何文秀說死亡於他而言是種解脫。
楊妧心下惻然。
何文秀再下帖子時,其餘姑娘都婉言謝絕。
街上傳言,何家是在爲何文雋算計親事。
關氏攔着不讓楊妧去。
楊妧淡淡地說:“我還不到十歲,即便何家算計,至少也得等五年。”
何家再不要臉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九歲小姑娘身上。
起碼前世何文雋就沒有娶過妻。
楊妧素來有主見,關氏勸不住她,恨恨地咬着牙,“以後別哭着回來找我。”
楊妧是因爲何文秀。
前世,何文秀比她早半年成親,嫁得是二皇子周景平。
楊妧在陸府過得並不如意。
公公過早離世,婆婆又是個不愛操心的性子,家裏中饋一早交給陸知萍主持。
陸知萍掌權慣了,出嫁後也不放手,把陸家當成自己的錢袋子。
偏偏婆婆耳朵根子極軟,信任女兒遠超過楊妧這個兒媳。
陸知海更是隻聽從陸知萍。
楊妧空擔了個侯夫人的名頭,手上一文錢一個可用的人都沒有。
何文秀幾次三番敲打陸知萍和婆婆,又帶楊妧做過兩次生意,賺了不少銀子。
楊妧才得以站穩腳跟。
何文秀有福氣。
二皇子本是幾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沒想到最後寶座竟落在他頭上,何文秀順理成章地入主後宮。
轉世爲人,楊妧怎可能忘記前世的情分?
她跟何文秀再度成爲手帕之交,照樣去靜深院摘花。
也會應清娘所邀進屋喝杯茶。
清娘專門伺候何文雋,能煮一手好茶。
靜深院一溜三間,全部打通。靠東牆是一整面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面汗牛充棟全是書。正中央則安着沙盤,沙盤分敵我兩營,另有石子、樹枝以作標記。
而西面則垂着紗幔,何文雋幾乎整日囿於紗幔後,偶爾一瘸一拐地走到沙盤前,移動陣中沙石。
楊妧這才發現他不但少了半隻胳膊,右腿也不利落。
可站定之後,身姿卻是挺拔,不似修竹,倒像山岩,巋然屹立。
楊妧好奇,遂上前請教。
何文雋演練給她看,“這是粗製的八陣圖,沙石權作士兵,通過改變士兵位置來改變陣勢,可以困敵於陣中。”
他學識極廣,布兵排陣、山川水利無一不通,對藥草也多有涉獵。
楊妧聽得津津有味,何文秀卻是毫無興趣。
時間一久,何文秀不再作陪,只留楊妧在靜深院。
楊妧獲益匪淺,索性將所學所得記錄下來,交由何文雋修正之後,再重新謄抄裝訂成冊。
何文雋每月付她三兩紋銀,以作抄錄之酬勞。
一晃兒就是三年。
於楊妧而言,何文雋亦師亦長,並無逾矩之舉。
聽關氏如此講,楊妧並不辯解,只淡淡道:“娘想錯了,我壓根不打算嫁人,我留在家裏照顧小嬋。”
楊嬋聽到自己的名字,黑白分明的眼眸裏盡是茫然。
楊妧摸摸她細嫩的臉頰,柔聲道:“姐喜歡小嬋,永遠陪着小嬋好不好?”
楊嬋笑得滿臉懵懂。
楊妧性子不太馴服,對楊嬋卻極好。
從八<九>歲上開始照顧她,比關氏這個做孃親的都要仔細。
關氏低垂了目光,片刻又擡起,“小嬋是我的女兒,我自會撫養她,你既有本事,就替自己把嫁妝攢出來,體體面面地嫁人,別叫楊嫿給比下去。”頓一頓,聲音冷下來,“我在這裏住得好好的,不可能往外搬,用不着你操這份閒心……這是楊家欠我的,也是趙氏欠我的。”
趙氏是楊溥的太太,楊嫿的孃親。
楊嫿十六歲,上個月剛嫁給東昌府知府的嫡次子。
六十四擡嫁妝不但在濟南府是頭一份,就是在東昌府也數得着。
大伯母趙氏因此風光了好一陣子。
聽到“楊嫿”這兩個字,楊妧下意識地咬了脣,“我自然要比她過得好。”
“這還差不多,”關氏面色明顯平和了許多,“你大伯父的確有事情,昨晚京都鎮國公府來信,說接你們幾位姑娘進京住一陣子。”
鎮國公府,楚家?
楊妧蹙起眉頭。
前世楊溥調至京都任職,楊妧在京都遇到陸知海,而後嫁進陸府,先先後後十年有餘。
十年間,她在花會中遇見楚家女眷幾次,可只是點頭之交,並未相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