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次間地上一溜站着五個小姑娘,秦老夫人逐個打量番,笑道:“最屬六丫頭漂亮。”
是真的。
楊嬋穿妝花緞襖子,玫瑰紫裙子,烏黑的頭髮梳成兩隻小抓髻,插了對小小的南珠珠花,頸間套着瓔珞,粉雕玉鐲般,要多喜慶有多喜慶。
張珮隨着楚映稱呼,“祖母說得對,我們誰都比不過六妹妹……前兒綠綺回家帶了對鈴鐺,送給六妹妹玩。”
說着從懷裏掏出只匣子,裏面小小巧巧一對銀鈴,用根大紅色梅花絡子繫着。
張珮走到楊嬋面前,搖一搖,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楊嬋目光被吸引。
張珮笑道:“好聽吧?我給六妹妹戴上?”伸手去抓楊嬋。
楊嬋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六妹妹戴着,走到哪裏都會叮噹響,好不好玩?”張珮聲音越發溫柔而親切,堅持着給她戴上。
楊嬋垂眸看兩眼,沒再排斥。
張珮抿了嘴笑。
就是說嘛,小孩子哪裏會不喜歡這種既好看又會響的東西?
孫家大爺也喜歡,聽到鈴鐺聲音會跑過去追。
楊妧跟楊嬋寸步不離,看到妹妹被人追趕肯定要阻攔。
到時候,讓孫家大爺抱個滿懷……
嘻嘻,這副情景想起來就令人開心。
張珮笑容更甚,視線掃過楊姮湖水綠的羅裙上,立刻僵住了。
國公府針線房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針腳細密平實,繡花精巧美觀,可在式樣上卻落後得多。
總是要等到市面上時興起來,繡娘纔會去學樣子。
所以張珮和楚映的衣裳,精緻歸於精緻,卻不比楊家姐妹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心思也太巧了些,大家都知道裙子上要繡花,誰能想到用綢布攢成桃花狀,一朵一朵縫上去?
女孩子都喜歡時新樣子,這樣一來,大家都關注楊二去了,誰還能看得到她。
該想個法子,讓這位二姑娘也出出醜纔好。
張珮眼中閃過絲惡毒,很快掩飾過去。
秦老夫人卻沒錯過她的神情,心裏冷哼一聲。
張家人不僅蠢笨,心眼還惡毒,那就讓她自食其果好了。
正想着,楚昕過來請安。
他也換了新衣。
一襲緋色長衫用銀絲線繡出亭臺樓閣的圖樣,腰間白玉帶上綴滿了各色寶石,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笑容張揚肆意。
活脫脫一個紈絝少年。
可是這樣的意氣風發,這樣的生機勃勃,真好啊!
楊妧迅速地掃一眼,低頭行禮,“表哥安!”
身旁楊姮跟張珮也齊齊問安。
楚昕衝那兩人揖了揖,卻沒搭理楊妧,昂着頭直走到秦老夫人面前,行了禮笑問道:“祖母安,昨夜可睡得好?”
由衷的歡喜從秦老夫人眸中絲絲流淌而出,她笑着拉起楚昕的手,“睡得很好,人定時分歇下,一覺睡到卯正。你用過早飯沒有,用了什麼?今兒小廚房煮的雞絲粥不錯,味道極是鮮美,讓人給你盛一碗?”
“不用,外廚房煮了薏米粥,又喫兩隻雞肉包子一隻核桃卷酥,已經喫飽了。”
秦老夫人便不勉強,仍是拉着他的手耐心叮囑,“今天來得都是客,昕哥兒好生照應着,別使性子,有喫不準的時候去問嚴管事……如果划船,可不許玩鬧,現下水還涼,要是落水凍着筋骨一輩子受罪。”
楚昕心不在焉地答應着,眼角突然瞥見楊妧脣邊似有若無一抹笑。
是在嘲笑他吧?
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似的,什麼事情都要祖母叮囑。
楚昕臉上頓時熱辣起來,他連忙甩開秦老夫人的手,“祖母,我都明白,您儘管放心……我到外院去了。”
走出瑞萱堂才後知後覺地醒悟,楊妧比他還小好幾歲,有什麼資格嘲笑他?
她這樣怠慢他,有朝一日他總會叫她好看!
楚昕離開,秦老夫人笑容淺了些,對張夫人道:“再過大半個時辰,客人就該到了,廚房東西可備齊了,鋪在飯桌上的布,要用的碟子碗,都齊整?”
張夫人笑道:“都備齊了,杯碟拿出來兩套,太太奶奶們用富貴牡丹,小娘子們大都愛風雅,用那套花中四君子。”
秦老夫人蹙起眉頭,“我想了想,今兒來的老封君就只四人,我們就不跟你們摻和了,單獨在暖閣炕上擺一桌吧……就用那套海屋籌添的碗碟。”
張夫人愣了下,笑道:“那套碗好幾年沒用過了,可能在庫房裏收着,我看看找出來讓人趕緊清洗一下。”
邁着碎步急匆匆地往外走,邊走臉上已經顯出不耐煩。
老夫人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客人都快進門了,還折騰什麼碗啊碟子的,用哪套不一樣喫飯?
秦老夫人又看向楚映,“綠筠園那邊怎麼樣,姑娘們洗手淨面的地方可穩妥?”
楚映頭一次領差事,聞言便有些忐忑,拉起張珮的手,“二姐姐和我再去看一遍。”
等她兩人離開,秦老夫人吩咐莊嬤嬤,“大姐兒和珮丫頭以前沒經過事兒,別人我不放心,待會兒少不得你跟着幫襯一下,尤其臨波小築挨着湖,千萬仔細看着別落水。”
莊嬤嬤目光閃爍,隨即明瞭地笑:“老夫人且寬心,我這就過去。”
“去吧,”秦老夫人點點頭,又補充道:“昕哥兒他們要用兩條船,船塢裏還有一條,叫船孃撐出來備着,說不定姑娘們也要用。”
楊妧低頭聽着秦老夫人的吩咐,心中暗暗思量。
經過這些天觀察,楊妧已經有七八分確定秦老夫人也是轉世而來。
現在,秦老夫人顯然是要把人一個個支出去,不知有何用意?
秦老夫人卻只笑着對趙氏道:“……來都是有交情的人家,不用太拘謹。待會兒錢老夫人可能會早來,讓她幫你引見,她孫女餘大娘子也很和氣,跟你們肯定合得來。”
這後半句是跟楊妧她們說的。
錢老夫人是餘閣老的夫人,孃家姓錢,爲人豪爽熱情,人緣極好,餘大娘子性子隨她,心思非常通透。
前世楊妧跟餘大娘子的關係就不錯,還有嫁到林家去的明家三娘子。
每次花會,她們三人都往一起湊。
想到即將看見前世好友,楊妧頗爲期待,可也有些小小的忐忑。
她記得她們,可她們肯定不知道她是誰。
這一世會不會還能合得來?
出人意外的是,最先來的並非錢老夫人,而是張夫人孃家的兩位嫂子。
張夫人的祖父曾任國子監祭酒,在士子中頗具清名,兩個兒子也都飽讀詩書,長子在禮部祠祭司任員外郎,次子是國子監五經博士之一,主講《春秋》。
秦老夫人之所以相中張氏泰半是因爲張家的好聲譽。
五年前張祭酒過世,兩個兒子分了家卻不分居,仍舊住在謝家衚衕的一座四進宅子裏。
張大太太容長臉,膚色暗淡,眉頭習慣性蹙着,心事重重的樣子,張二太太臉盤卻圓圓的,膚色白淨,看着很福相。
隨她們一起的是長房的張珺,行三,前世嫁到了清遠侯府。
張珮是二房的姑娘。
還有個大姑娘叫做張瑤,也是長房的,去年嫁給了安郡王的長子。
楊妧突覺奇怪。
她見過張瑤和張珺,卻對張珮毫無印象,甚至都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
楚映也是。
雖然陸家敗落了,跟權力中心的楚家素無交集,但她在京都生活了十多年,總該聽說一二。
竟是半點消息都沒聽到。
難不成就像楊嬋一樣,前世並沒有楚映和張珮這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