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釗回來後,楚昕仍舊去懷安衛戍守。
楊妧像個糉子般每天裹得嚴嚴實實地縮在東廂房,偶爾趁着天好,纔到外面溜達些許時候。
因爲路途不便,加上城門關卡嚴格,米麪菜蔬運不進來,城內糧食短缺得厲害,一石白米的價格比年前翻了將近兩翻。
楊妧讓承影清點了庫房中的米麪,留出足夠兩個月的份量,其餘的在北門設了草棚,早晚兩頓施粥。
有總兵府帶頭,其餘大戶人家也各自拿出米,或是自己搭粥棚,或是送到總兵府這邊,請楚家代爲施捨。
常掌櫃做了個木牌子,把施捨糧食的府邸寫在上面,百姓看得清楚,人人心裏有了桿秤。
一些先前擡高糧價的鋪子紛紛把價格降了下來。
掌櫃都是精明人,擡價贏得是一時之利,要想長久,總歸是要有個好口碑。
三月中旬,天氣終於暖了,柳梢泛出嫩黃的新芽,迎春花也綻開金黃的花朵,各地運貨的馬車先後進了城。
範三爺從金陵運來的十車各式布匹也到了。
楊妧脫下厚棉襖,才發現自己的腰身明顯粗了許多,肚子也隆起不少。
京都也送了貨過來,莊嬤嬤跟着來了,還有個姓成的穩婆。
成穩婆給張夫人接生過楚暉,非常有經驗。
秦老夫人許她一百兩銀子,如果楊妧平安生產,還會有重賞。所以成穩婆二話不說,提着包裹卷就跟來了。
楊妧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個勁兒嘟噥,“莊嬤嬤是祖母的左膀右臂,您過來宣府,祖母那邊怎麼辦,她身體可還好?夜裏能不能安睡?”
莊嬤嬤笑着說:“現在是荔枝總管着,她臘月裏配了人,就是外院董管事的長子,另外還有紅棗、石榴、文竹她們,莊子上又送來十幾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老夫人讓好好<調>教着,回頭給夫人使喚。”
柳葉跟柳絮就是秦老夫人<調>教的,非常得力。
莊嬤嬤續道:“有小少爺在身邊鬧着,老夫人天天不得閒,睡得比往常好。又聽說夫人有孕,老夫人恨不得跟了來,只是考慮着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實在脫不開身。”
楊妧淚盈於睫,“是我不孝。”
“夫人說哪裏的話?老夫人說夫人替楚家開枝散葉,就是最大的孝心……只是,夫人主意太大了些,現下已經六個月的身孕,怕是去年在府裏就知道了吧?”
楊妧心虛般嘟起嘴,“等回府我再跟祖母請罪。”
莊嬤嬤笑嘆,“老夫人哪裏是怪罪你,是擔心你頭一胎心裏慌亂,身邊也沒個經過事的。”
有莊嬤嬤跟成穩婆在,楊妧底氣壯了不少。
嚴管事先後請來兩位郎中給楊妧診脈,都說是位哥兒。
楊妧找出幾匹細棉布打算給將來的孩子裁小衣,莊嬤嬤眼花早就動不得針線,可也不閒着,跟成穩婆把棉布一條條剪成尿芥子,洗乾淨晾在太陽地裏,等曬乾再疊得整整齊齊地備用。
桃花尚未開罷,杏花又團團簇簇地掛在了枝頭,紫藤也綻出紫色的小花,密密麻麻地綴在藤蔓上,遠遠望去如雲霞似朝霧。
農戶們扛着犁頭下地耕種,清娘也吩咐人在府裏開了一小塊地,打算種茄子黃瓜等菜蔬。
楚昕風塵僕僕地從懷安衛趕回來,看到楊妧明顯隆起的小腹嚇了一跳。
楊妧偎在他胸前低訴,“莊嬤嬤嫌我肚子小,每天變着法兒做好喫的,恨不得往我嘴裏塞。你試試還能抱得動我不?”
“能,”楚昕彎腰,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放到牀上。
楊妧調養得好,臉頰白裏透粉,粉裏透紅,比枝頭的杏花都要嬌豔。身上也長了肉,肌膚滑膩柔嫩,尤勝過桌上的細瓷。
楚昕呼吸驟然變得急促,黑亮的眸子裏像有一團火焰,熊熊燃燒,越燒越旺。
楊妧擡眸迎視着他,看到了火焰深處小小的自己,雙脣微張着,眸子水波盈盈,似是無言的邀請。
楊妧不覺得癢,心跳卻不受控制般亂了。
“妧妧,”楚昕輕喚,“能不能?”
楊妧不答,手指慢慢挪到他腰間。
衣帶倏爾散亂,露出他精瘦而結實的身體,楚昕身體顫了下,俯身吻住了她的脣。
紅燭靜靜燃着,帳簾低低垂着,方寸之間,他的長髮纏着她的長髮,他的氣息混雜着她的氣息。
楚昕得了飽足,眸光越發清亮,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楊妧擡手捂住他雙眼,聲音略略帶些啞,“不許看,再看以後我不幫你了。”
“那我幫你,”楚昕低笑,習慣性地摟着她,輕輕拍着她肩頭,“妧妧,得你爲妻,何其幸運!”
楊妧彎起眉眼,“我也是。”
一夜好睡,翌日楊妧睜開眼,楚昕已經起了,正站在梧桐樹下跟成穩婆說話。
他穿鴉青色直裰,腰間束着同色布帶,陽光透過繁茂的枝椏撒下來,他眉目沉靜,隱隱透一絲冷。
成穩婆明顯有些慌張,手指無措地捏着衣襟。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楚昕身上那股顯而易見的驕矜與張揚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與冷厲。
就像前世他在金吾衛當差一般,有着不容忽視的端肅。
察覺到楊妧的目光,楚昕回過頭,那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冷瞬時消散,眉間盡是溫煦。
他大步走進屋。
楊妧問道:“成嬤嬤怎麼了,可是冒犯了你?”
楚昕小心地扶住她腰身,“沒事,我向她請教飲食起居需要注意什麼?”
楊妧打趣他,“看這架勢,還以爲你在審問犯人。”
喫過飯,楚昕帶她在府裏四處走動。
燒壞的觀水閣全拆了,拆下的磚木用來建造聞松院,琴心樓的門窗已經換過,又重新刷了漆。
臺階兩旁栽了一溜月季花,還未綻出花苞,枝葉卻是青蔥碧綠,透出勃勃生機。
楚昕柔聲道:“穩婆說,越是有了身子越要多活動,這樣才容易生產……以後我每天早晚陪你出來散步。”
楊妧笑問:“你能天天在家?”
楚昕傲然道:“我晚點去,早些回,誰還敢說什麼?前幾個月那麼辛苦,大家心裏都有數,誰敢多言,今年冬月,也隨我到懷安衛待一陣子。”
楊妧悄悄握緊了他的手。
時間一晃兒到了六月,宣府鎮的冬天比京都冷,夏天卻半點不比京都涼快,尤其楊妧身子沉重,稍動彈就是一身汗,可又不能坐着不動。
天兒長了,喫過晚飯天色仍是亮的。
月湖裏開了半池蓮花,楚昕探着身子,伸長胳膊折兩支含苞待放的,用瓷碗供起來,隔天就會綻開,染得滿室清香。
成穩婆看着楊妧蹣跚的體態跟莊嬤嬤嘀咕,“夫人的肚子下去了,說不定這兩天就會生。”
當天夜裏,楊妧突然感覺肚子發緊,一陣陣地往裏縮。
楊妧知道自己要生了。
頭一胎生得慢,前世她生寧姐兒,凌晨開始發動,一直到未正才生。
餘新梅生大姐兒足足疼了五個時辰,到最後幾乎都虛脫了。
這次肯定也快不了。
楊妧不欲擾着楚昕睡覺,只默默忍着。
開始還好,隔上兩三刻鐘會疼一下,很快就會消失,可疼痛的間隔越來越短,疼的時間卻越來越長,肚皮緊繃繃的,好像要抻得裂開一般。
又熬了些時候,窗紗上顯出魚肚的白色,外面傳來丫鬟們細碎的腳步聲。
楊妧實在忍不住,手捧着肚子低低“哼”了兩聲。
楚昕立刻醒來,問道:“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楊妧咬牙捱過這陣兒疼,小臉煞白地說:“見明,我怕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