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她手碰到之前就鬆開嶽宵,他本就是嚴肅的臉,加上面無表情,就更加冷峻。
看都不看她們兩人,男人轉身就要去另一邊蹲着。
嶽宵依舊不依不饒,跟在他身後,“首席大人每個月都派發物資,你們不可能過成現在這個樣子,除非……”
她故意拖長聲音,對上中年男人的警告的眼神,越發肯定自己心裏的猜測,“物資中途出問題了?是誰?司長?還是臥底?”
男人停下來,他身材高大,飢餓沒讓他彎下脊樑,一個人的陰影籠罩了嶽宵,在長長的葉柳巷,猶如一道冰冷的牆。
半天,他吐出一口氣,“你到底是誰?”
嶽宵雙手插進兜裏,反問他,“你是誰?準確的問你是李醫生的什麼人?”
李醫生她打聽過,好人一個,生逢亂世,卻不忘初心,本着醫者仁心的態度,隔三差五來葉柳巷這個窮人區義診,不僅不收錢,反而贈藥,深受葉柳巷人們的愛戴。
他被抓之後,葉柳巷的人還專門去大鬧警察局,最後被強行鎮壓。
她本以爲李醫生讓她過來是爲了自己的媳婦兒,卻不曾想有新的發現。
中年男人扭頭,逆着光,有半邊臉沉浸在陰影裏。
他剛要說話,一羣人朝裏面橫衝直撞,他們穿着陌生的軍服,嘴裏說着“嘰哩哇啦”的話,拖着兩個小孩,看到嶽宵,眼睛都亮了起來。
“嶽宵,我們趕緊走,四島人好像衝着你來的!”紅玫瑰最先反應過來,拉着嶽宵就要跑。
沒跑幾步,側面又出現三個四島人,形成一個瓶子,往嶽宵的方向逐漸收口。
紅玫瑰緊緊拽住嶽宵的手,一步步後退,“怎麼辦?”
嶽宵格外鎮定,摸了摸褲兜裏的槍,被塗得烏漆嘛黑的臉上看不清表情,露出的那一雙眼睛閃爍着寒芒,“你先走,他們的目標是我。”
“不行。”紅玫瑰想都沒想,斬釘截鐵的拒絕。
嶽宵絲毫不意外,趁着他們還沒靠近,冷靜的給她分析,“你走了,可以去首席府找人,我我還能有救,要是不走,我們兩個都玩完。”
趁四島人還沒上來,嶽宵轉而把紅玫瑰交給中年男人,“你能幫幫忙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中年男人沒拒絕,憐憫的看着她,“我只能帶得走她。”
嶽宵笑了起來,“她就夠了。”
紅玫瑰百般不情願,但也聽進去嶽宵說的話,依依不捨的退到包圍圈子外面。
“砰——”剛走到巷子口,紅玫瑰聽見槍聲發了瘋一樣要往回跑,可巷子早就亂成一團,原本坐着的流民全都因爲這一聲槍響,嚇得四處逃躥。
外面巡邏的警察立刻封住路口,紅玫瑰進不去,眼淚珠子不停往下落,想起嶽宵的話,片刻不敢耽擱。
此時巷子裏的嶽宵趁亂躲到石頭雕塑後面,四島人被她的槍響震蒙了,反應過來,才四處尋找。
眼看越來越近,嶽宵握着槍的手心滲出汗水,腿蹲得痠麻,卻不敢換個姿勢。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街道上,身後的門開了一條小縫,一沒留神,就被人拽進屋子裏。
把門一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嶽宵手裏端着槍,下意識就反身,指着拽她的人。
“別開槍。”女人慌忙把手舉過頭頂,嚇得退出一段距離。
兩人四目相對,同時驚訝出聲,“是你!”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夫人。
她又瘦了,原本是美人胚子,卻瘦脫了相,凹陷的眼睛裏佈滿紅血絲,一身旗袍,竟還寬大得很。
李夫人也沒想到隨手救的小孩竟然是那天自己誤傷的嶽大小姐,她面色煞白,見嶽宵拿槍指着她,牙齒止不住打顫,“你、你想幹什麼?”
“該害怕的應該是我吧。”嶽宵把槍插進腰帶,帶子繫了一個死結,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屋子裏擺着人形模特,各種旗袍,中式的裙子、小褂,五顏六色交織在一起,應該是做成衣的店。
“你就住這裏?”嶽宵拉出凳子,大搖大擺坐下來,上揚的眼尾透出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睿智和冷靜。
李夫人見她沒有惡意,稍微放了心,仍舊站得遠遠的,“那天我不是故意,是你拿槍指着我,我害怕……”
“你再說下去,我很有可能會還你一槍。”她可不是聖母,那一槍差點要了她的命,受了不少罪,她能控制自己收槍,已經很不容易。
嶽宵揉了揉太陽穴,轉移話題,“外面的情況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夫人聲音很小,微不可聞的向她解釋,“是四島人,每隔幾天就來抓人,專門抓小孩。”
“警察不管嗎?”
“警察哪裏願意多事,一兩個小孩對他們沒所謂。”李夫人一聲嘆氣,她削瘦的臉因爲愁容,眼尾擠出道道褶皺。
嶽宵望着窗外,太陽光落在睫毛上,微光暖橘,“他們要做什麼?”
李夫人也看過去,一羣人正抓着一個小孩往車裏塞,任憑他怎麼掙扎,沒人能救得了他。
“老李被抓之前跟着去過一趟,在回來的路上就被人抓走了。”
一樁樁,一件件串聯在一起,嶽宵彷彿察覺到什麼,但也僅僅是察覺,到底是什麼情況,她不得而知。
外面吵鬧聲漸行漸遠,葉柳巷再次恢復平靜,嶽宵突然站起來,“我要走了,以後在哪裏能找到你?”
李夫人遲疑,落在嶽宵眼裏,她眼尾弧度深了一些,“我要是想動你,現在就可以,用不着等以後,你應該也知道,我是首席夫人的乾女兒。”
最後的話讓李夫人鬆動,但天生警惕,還是讓她多問了一句,“你找我做什麼?”
“不管做什麼,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
“什麼目的?”嶽宵帶上帽子,遮住半張臉,嘴脣啓闔,“救李醫生。”
她的手碰到門,身後響起李夫人急切的聲音,“你以後可以來這裏,跟掌櫃說要一杯龍井茶……”
後面的話嶽宵沒再聽,遠處紅玫瑰帶着一隊人,哭得肝腸寸斷,走一步就拽着人看,巷子裏已經沒有幾個小孩,她大多拉的是蹲下的男人。
嶽宵大搖大擺走過去,直到站在她跟前,紅玫瑰都不敢相信,她摸了一把臉上的黑泥,“你沒事?”
“不然嘞?”嶽宵雙手插兜,在她面前轉了一圈,“像有事嗎?”
紅玫瑰破涕爲笑,泥早就被淚水暈開,一條一條的,這一笑更滑稽。
她哪裏管那麼多,抱住嶽宵,“你嚇死我了,以後咱不來這種危險的地方,太嚇人了,真的太嚇人!”
嶽宵忍俊不禁,“你膽子越來越小了,當初在百樂門,直接拿酒瓶子砸人腦袋,也沒見你這麼害怕。”
“那不一樣。百樂門有老闆撐着,一般人不敢追究,我砸人也是看身份的,職位大的,碰都不敢碰。”
紅玫瑰平靜好情緒,這才鬆開手,“哪像你這小祖宗,哪個地位高偏就惹哪個。”
嶽宵拍拍她肩膀,徑直往巷口,“知道了,以後這種事就不帶你,免得嚇破膽。”
紅玫瑰連忙追上去,“不是讓你不帶我,是讓你不要去……”
嶽宵踏步往前走,身後跟着紅玫瑰,她擺手表示自己知道。
巷口邊,那個中年男人坐在陰影處,嶽宵下意識偏頭,卻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無所謂挑眉,繼續我行我素的邁着步子。
門口挺着一輛老爺車,車窗降下來,蕭薔探出個腦袋,“宵宵,你臉怎麼回事?”
嶽宵吐了一下舌頭,“您怎麼也來了?”
“我能不來,這架勢就怪嚇人。”蕭薔打開車門,招呼她上車。
嶽宵回頭看了一眼紅玫瑰,她的臉已經能想到她去首席府時哭天搶地的樣子。
紅玫瑰以爲她捨不得自己,連忙對她揮手告別,嶽宵不得不迴應一下。
上了車,蕭薔探出手帕給她擦乾淨臉上的泥,嗔怪道,“你這股爽朗勁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她今天的旗袍很是素淨,淺藍色,花也沒繡幾多,沒有銳氣,都是慈母的溫婉。
嶽宵老實的坐在車裏,任由蕭薔幫自己擦泥,難得露出一抹俏皮。
她感情從不外露,也就只有在真心對自己的蕭薔面前,才顯露出幾分。
蕭薔拿她沒辦法,食指輕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算是揭過了。
等到首席府,門口停了兩三輛車,守衛也比平時多了一些,嶽宵跳下車問蕭薔,“今天是有什麼重要的會嗎?”
警衛扶着蕭薔彎腰從車上下來,隨意說了一句,“楊司長從臨城回來,說是帶了特產,正在書房和老梁說話。”
楊司長……
嶽宵覺得耳熟,回想起之前去監獄,一個囚犯好像提起過他,“楊司長,楊司長,楊……”
嶽宵渾身一震,笑容滑下脣角,莫非李醫生說的不是癢而是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