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纔剛剛下午五點多,文母就催着文雅回家,剩下的東西到時候慢慢處理就行了,房東找下一個租戶也需要些時間,都不耽擱。
文雅理解文母的顧慮,早些回去就早些回去吧,無奈抱着安安上車。
文雅家就在京大的家屬院裏,是一棟老式小區,住宅有些破舊,很有年代感。
但住戶家裏往往別有洞天。
文母家裏也是書香門第,往上數家裏也出過三品京官。
文母出嫁時正趕上政策放寬,家裏的老物件也都不用一直遮着藏着了。
現在文雅家裏的一套檀木傢俱就是文母出嫁時家裏陪嫁的,也算是古董了。
文母在醫院呆久了,滿眼看過去都是一片冷白。就愈發喜歡溫馨的環境,家裏的佈置都是暖色調的,看上去古色古香。
文父是研究古漢語文學的,經常要鑽研古代的一些文獻着作。他對這些東西特別癡迷,不僅他書房裏全是書,就連客廳周圍也打了一片書架,都被他的書填的滿滿的。
在家裏,他什麼時候想看書,只需轉身抽出一本,隨時隨地都可以看。
文雅回來的時候,文父正端坐在客廳沙發上,手上隨手拿了一本《史記》在讀。
文父戴着他那副特意爲看書配的眼鏡。一手扶着眼鏡腿,一手端着《史記》,眼睛匯精聚神地看着書,眉頭輕皺,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
可他不知已經看了多久了,卻連一頁都還沒有翻過。
文雅在家門外面站定,忽然有些近鄉情怯,她的感情與原主的感情是連在一起的,這一刻,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即將回家的欣喜和馬上就要見到文父的忐忑和不安。
文母靜靜地站在文雅身後,沒有開口催她,只是把一隻手搭在了文雅肩上,給她無言的安慰。
熱度隔着衣服傳到文雅的肌膚上,一股力量慢慢從她心底升騰起來。
文雅一瞬間被動搖的心又堅定起來。
安安才三歲,還不到一米高,文雅家的門把手裝的比較高,安安站在地上還碰不到它。
來的時候外婆就告訴他,他們要去見外公。安安從小還沒見過外公,不免有些好奇。
這會兒媽媽和外婆都站在門口不開門也不說話,小安安有些急了。
他輕輕拽了拽文雅的衣角,催促道:“媽媽開門呀。”
文雅順手抓住安安扯她衣角的小手,虛虛握了握,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
她平和地伸出另外一隻手,慢慢地搭在把手上,用力向下按壓。
門沒有反應。
“……”文雅。
“……”文母。
別傻了,這種防盜門只有在物理才能擰動門把手,外面是固定住的,只能用鑰匙開。
虧得文雅做了這麼久的心理建設,卻忘了她家門根本就擰不開。
文母天天住在這裏,自然最熟悉不過,可一時代入情緒太深,竟然也給忘了。
母女倆相顧無言,氣氛瀰漫起幾分尷尬。偏生小安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那裏問文雅怎麼還不開門呀。
文父聽見開門的“咔噠”聲,立即輕咳了兩聲,把書扶正,挺直了腰背,氣質拿捏地死死的。
剛纔鬧出了一個烏龍,文雅對於馬上要見到文父的忐忑也被衝散了不少。
文父聽見她們回來,連頭都沒有扭一下,假裝她們不存在一樣,就知道低頭看自己的書。
文母看見文父還是這副德性就來氣,當年他要是壓壓他的狗脾氣,文雅就不會離開家,一走就是三四年。
文雅看到原主記憶中熟悉的文父,眼眶不覺間被浸溼了,她知道錯了,她好想爸爸。
雖然他很嚴厲、很固執,也很死板,但他也會在文雅小時候親親抱抱舉高高,平時工作再忙也會陪着文雅一起攻克難題。
鬼知道文父一個文學方面的教授根本不怎麼懂這些數理化。可他硬生生逼着自己和文雅一起學,在文雅解不出題的時候,彆扭地安慰她。
這些她真的都忘了嗎?
文雅在距沙發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看着文父那熟悉卻衰老許多的面孔,心裏一顫,輕輕喊了一聲,“爸。”
文父扶着書的手一個激靈,本來被牢牢持在手裏的《史記》晃動了一下,無不體現着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文父把手中的書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扭頭把視線落在文雅身上。
他表面上是波瀾不驚,可眼神卻貪婪地把文雅上下掃視了一遍。
文雅瘦了。
文父嘴裏泛起幾分苦澀,張張口,到了嘴邊的話卻拐了一個彎,一如往昔的冷硬和生澀。
“你還知道回來?”
文雅無言,她知道之前原主的舉動到底有多麼傷人,尤其是對文父的打擊。
文父年少時就是一個翩翩佳公子,眼看着老了還是斯文儒雅,正氣凜然的樣子。可這兩年爲了文雅的事情,臉上的皺紋褶皺泛起了層層漣漪,鬢邊的白髮也不再可以枚舉。
文父老了。
文父說完之後就後悔了,有些懊惱,明明之前已經和文母商量好要和文雅好好說話,可這一開口他就知道他搞砸了。
他看看文雅,狠狠擰起眉頭,額頭上的川字紋形成一道道溝壑,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爲剛纔的事懊惱,可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對文雅生氣。
好在文雅沒有被嚇住,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都不能掩蓋文雅離家三年半的事實。
文雅微微仰頭閉了閉眼睛,想要把蠢蠢欲動的眼淚倒逼回去。
她刻意在嘴角拉起了一個笑容,看起來卻感受不到半分笑意。
她緩緩走上前,張開手臂擁抱文父,像小時候那樣把頭埋在文父脖頸處,哽咽道:“爸,我想你了。”
文父這些年不知道爲了什麼賭一口氣,任憑內心的思念匯流成河,愣是沒有去看過文雅一眼。
他聽了兩眼一酸,可還是梗着脖子說了一句,“想我你不回來看我?”
可他的手卻誠實地落到文雅背上,也像小時安慰文雅那樣輕輕拍打着,落在心口的大石終於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