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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一片空茫,未見得人影。
“你在哪兒啊?”她剛擡頭。
“啪”地一聲,平靜的水面上炸起一道白色巨浪,寬闊的橘紅色翅膀掀開水面,帶起飛揚的水花扶搖直上。
只見一個身影隨着巨大的翅膀躍上水面。、
“小紅。”
那對翅膀的主人就是五百年前給樹神治病的那隻狐狸。
小狐狸落在千懿面前,實在是不像那天水下猙獰的鬼臉狐狸,它抖落橘紅皮毛上的水珠,自己走到千懿腳邊輕輕蹲坐下來。
面前清疏的光線一暗。
“你擔心我啊?”他很輕快地調笑:”我聽到了。”
千懿轉過身不看他:“你靈力那麼高,就算被什麼抓走我也救不了你啊。”
小狐狸在旁邊盯着兩個人,一動不動,看着兩人沒什麼反應,嗚咽了一聲轉身向水邊走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
“我怎麼會被抓走呢。”容淵從旁邊的樹枝上拽下來衣服擦着頭髮:“你看我都好了。”
赤裸上身的樣子,少年衝着她笑,像極曾經在烈幽府的火爐邊上,她給他上藥。
“我纔不看。”千懿咕噥轉身:“你快把衣服穿上。”
“在穿了。”
千懿往前走了兩步,便沒看到腳下的石頭,一下踩在上面向後一滑,容淵正繫上裏衣的縛帶,一把打橫將她接了過來。
四目相對,千懿怔住,容淵也怔住。
“你怎麼老摔跤呢。”他扶起她拉向身前:“這麼大的人不會走路?”
他垂眸看她,身上上未乾的水跡浸溼她的衣服,隔着一層布料,他託着她後腰,掌心的熱度分明,一絲一絲藉着幽暗夜色滲入皮膚。
“我不小心……”千懿從容淵懷裏掙出來。
他轉身繼續穿衣服,這下也沒想要避着她。
他頭髮還溼着,水滴打溼了衣服,在微微晃動的衣領下面,一行紋身逐漸顯露出來。那是用最古老龍語寫成,黑色,但千懿認得,這句龍語的意思是薄暮之門。
鹿麟神族的孩子們都被要求學習龍語,而這個詞千懿再熟悉不過了。
“爲什麼要把薄暮之門紋在身上。”千懿問。
那邊正披上外面的錦袍,忽然一停:“看到了?”
千懿嗯了一聲。
“我總覺得紋身是爲自己製造傷口,痛苦能讓人永遠地記住一些事情。”
“我的命中讖語是薄暮之門。薄暮之門是解,萬靈刃爲聚,我亦能夠使用薄暮之門,雖然不是高階的,但可以。”他轉過身:“不過現在想來,倒也沒什麼了。”
千懿只是心想,他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仍舊有內心的隱痛,時間能夠改變,能夠將一些事情磨平,但不能忘記的終究是不能忘。
=那些說着一切都會過去的人,或許很幸福,因爲真的能夠過去。?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連話也沒多說一句,可一直到現在,千懿清晰地感覺到,容淵在向着自己,一點點地敞開,袒露那些未曾見光的心跡,可她卻遲疑,幾次三番地試探,又後退。
“我的小時候也想要紋身,不過被我姐姐攔住了。”千懿說:“她說女孩子不可以這樣。”
“你想寫什麼。”容淵半笑着問她。
“荒原狼永不屈服。”千懿說:“那個時候總覺得荒原狼很厲害,那些靈術,我怎麼也學不會,就把這句話抄在手臂上,姐姐看到還說了我一通。”
“現在呢。”
千懿搖搖頭。
他笑,原因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是過了五百年,雖不能一笑泯恩仇,但至少可以拿來開開玩笑。
“對了,容靖那邊,怎麼說。”千懿問。
“還能怎麼說。”容淵倚在樹上:“容靖呼風喚雨慣了,手段也凌厲,以爲這樣就能讓人臣服於他,但好在他聰明,做事有度,也肯放低姿態求得賢能,雖然心術不正卻是個好對手。”
他右手動了動,碧落天刃顯出形狀來,他好像已經把剛剛的事情全然忘了,將劍刃放在眼前細細看着,黑暗中那柄劍尤其閃亮,千懿只覺得晃眼睛,偏過頭去不看。
“所以千懿姑娘有何高見。”容淵輕撫劍身,手臂抵着劍柄:“說來聽聽。”
千懿歪了歪頭。
“我是說,徐能離開之後。既然容靖在責難逃,那麼我們就有了主動權,至少可以不再讓江山堂對容靖俯首帖耳。但新的首神應該是心思清明之人。”
“這個我早想過,也有了人選。”容淵說:“明日我就向神君提,盧冉,這個人在之前我們建立天印的時候出了很多力,現爲西城府的首神,早想爲他謀個新位,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西城府,那麼這就是,理所當然論功行賞?”
”嗯。”
千懿記得萬卷書上是有寫這個人,不給過是在一個不太起眼的位置上,西城這次能夠及時保護民衆不被靈獸傷害,應該也是盧冉的功勞,這下剛好,連拒絕的機會和理由都沒有留給狄世煬。
千懿點點頭,這話算是問完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卻並不讓人覺得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吧。”容淵說:“這麼晚了。”
“容靖想要殺了你,到底是爲什麼。”千懿猶豫了半天,還是問出了口。
“他恨我,但更想證明自己。”容淵說:“容靖小時候脾氣很怪,卻唯獨聽我的話,而且在進宮的時候已經是很好的靈士了。”
“他不在神宮裏長大嗎。”
“不在。她母親蒼婭,荒原狼祭司,算是把他拋棄在荒原上,況且蒼婭也不能算是王妃,因此容靖雖然有王子名號,實質上,神君本不打算將任何權力交由他。況且,世迦神族的繼承人,只能是從內部挑選,容靖是荒原狼的孩子,神君雖然偏愛他,但和他能不能繼承王位是兩回事。”
“那你不是……”千懿疑惑,把那句“那不就剩你了”生生嚥了下去。
容淵知道她想說什麼:“他不會給容靖,更不會給我,他想的不是這些,是如何能成爲衆神族之王。”
輕鬆的語氣,可千懿卻覺得毛骨悚然。
一個鹿麟還不夠,還要百萬神族之王??
“怎麼能這樣呢。”千懿忽然停住。
容淵還沒明白過來,卻看千懿眼眶微微地紅,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你怎麼了。”
“能換來人心的,只有人心,沒有心的人終究不會得到愛,何況爲了一己之利傷及無辜。火光再兇殘,也終究只是一種靈力,擁有它的人,既然擁有要有使用它的能力,而不是被它反噬,更不是去傷害更多的人。”千懿眼底一熱,那天晚上的畫面又涌進腦海:“神君看似高高在上,既擁有無上之力,卻也受着天底下最大的束縛,所有人都看着他,所以手中那把劍,必然是要指向光明的不是嗎。”
他聽着,試圖捕捉她的情緒來自何方。
千懿壓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
“你說的對。”容淵說,但她這一陣脾氣來得怪。
“想家了麼?”他問,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千懿沉默着。
”想哭就哭出來吧。”容淵說:“本來就不應該憋在心裏。”
他想看到她哭,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面,這樣他就有理由在靠近她一些,而不是現在這樣,不慍不火。
從那日在古董店裏見她第一眼,他就這麼想。
可她卻一直一直沒有溫度,有時候甚至是在躲着他。
“沒有。”千懿將眼淚抹去,仍想着不能讓他看出些什麼端倪:“我父母兄姐都是病死的,我早就不想了。”
她的眼淚還是在吧嗒吧嗒地掉。
容淵想擡手幫她擦掉,幾次三番,卻又握緊了手指,緘默後開口:“我能做什麼,幫你。”
“帶我回去吧。”千懿說:“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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