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馬奴 >2. 梅疏生
    雪落如玉碎,風雪那邊,**逝水的身影並不清楚。

    而李重山坐在馬車裏,紅顏色的髮帶纏繞在眼前。透過髮帶,天地萬物於他都是鮮紅的,自不消說**逝水。彷彿仍是從前那個披着石榴紅大氅的小公子,走在李重山前邊,每走一步就揚起腳邊的碎雪。要不了多久,發現李重山沒跟上來,就要回頭催他。

    生怕**逝水等等就要喊他過去,李重山放下馬車簾子,示意隊伍可以繼續行進。

    馬匹還沒走出幾步,他又掀開簾子,伸出一隻手,讓車隊停下。吩咐人將馬匹牽過來,他下了馬車,正要翻身上馬,卻看見親衛的神色有些不對。

    他問:“怎麼?”

    親衛欲言又止,實在是不敢開口,最後還是李重山自己明白了。他竟忘了,他覆在眼前的髮帶還未除去。

    李重山將髮帶解下來,轉頭望見素衣的**逝水要走了,匆匆將東西往懷裏一塞,翻身上馬,就要去趕。

    **逝水與府裏的老管家在粥棚外走了一圈,盤算了一下餘下的糧食還夠支撐幾日,就要回去。

    老管家年事已高,耳背聽不清楚。只有**逝水隱約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纔回頭,還未來得及看清楚什麼,就被人從身後攬住腰。他原本生得瘦弱,那人抓他,就跟捏小貓小兔的後頸似的,直接就要被提起來。

    馬匹長嘶,**逝水也沒繃住,驚叫一聲,一擡手,狠狠地給了那人一拳。那人鬆開手,**逝水踉蹌了兩步,差點兒摔在地上,所幸被老管家扶住了。

    老管家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話,他擡起頭,這纔看清楚騎在馬上的人是誰。他鬆開按在腰上的手。

    跟在李重山身後的親衛小跑上前,都扶着腰間刀劍,手已經握住了刀柄劍柄,只等李重山擺擺手,就把人拿下。但李重山似乎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他只是碰了碰被打的半邊臉。

    **逝水雖然清瘦,但是情急之下,那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就打在他的下頜上。

    李重山捂着半邊臉,牙齒劃破了口腔,有淡淡的血腥味。**逝水仍是仰着頭看他,他便朝他笑了一下。

    他自己看不見。他笑的時候,只有另半邊臉的脣角勾起,因爲背對着光,更顯得陰森詭譎。

    日光從李重山身後照來,他原本就高大,再騎在馬上,陰影就把**逝水整個都罩起來了。

    **逝水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又覺得李重山笑得古怪,便後退一步,試圖逃開。

    而李重山彷彿並不在意,眼見着**逝水的眼神,從一開始的慌張害怕,變作如今的平靜漠然,也沒有任何表現。不論**逝水如何,他的目光總是隨着**逝水,緊緊地將他鎖住:“小公子,好久不見。”

    *

    早先從驛站傳來的消息是建威大將軍的隊伍還在路上,卻不想他們提早過來了。朝廷帶來的賑災糧食也進了城,暫時放在**府的糧庫裏。

    親衛從隨行的大夫那裏拿來塗抹的藥物。**逝水也讓人去取了藥,畢竟人是他打的,而今還是在淮陽的地界上。淮陽郡守聞訊也匆匆趕來。

    李重山坐在粥棚裏,隨手將一罐藥膏推到**逝水面前。

    他表現得太過明顯。他的目光一刻不離**逝水,眼中燃着一股火,幾乎使他的眼睛在發光。火光過盛,已經變作幽幽的青色。

    **逝水被郡守暗中推了一把。他太年輕,許多事情不太明白,都要郡守指點,這回也一樣。郡守年過半百,年輕時就在淮陽任職,對李重山曾在**府做家奴的事情也知曉幾分。但他想得簡單,他以爲是李重山一時得志,要在**家人面前炫耀,所以要**逝水給他上藥。

    不過是上個藥,也沒有別的什麼。

    **逝水也是這麼想的,他拿起藥罐,打開蓋子,用乾淨的帕子沾了一點,抹在李重山被打傷的臉上。

    做這件事的時候,他神色淡然,動作也很簡單。李重山卻彷彿得到了極大的安撫,只在他的手下安安分分的。

    抹好了藥,叫風一吹,冷冰冰的。

    李重山要看看粥棚與災民,郡守與**逝水作陪。

    他揹着手,只掃了一眼別的東西,就放慢腳步,側了側臉。郡守再次會意,把**逝水往前一推,他便走到李重山身邊去。郡守再朝撐傘的隨從使了個眼色,傘便被遞到了**逝水面前。

    李重山似是隨口道:“我記得,我同**小公子,也是在這樣的雪天遇見的。”

    **逝水沒有回答,離他遠遠的,撐着的傘,只在李重山頭頂,他自己倒有半邊身子是在外面的。素衣之上,凝了一層霜雪,清冷冷的。

    他不說話,李重山自顧自道:“那時也是這樣的粥棚……”

    話才說了一本,忽然聽聞嘩啦一聲響,**逝水的傘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吹翻。他道了一聲失陪,轉身就去撿傘。冬日風大,吹得油布傘一路跑,**逝水也一路追過去,不要別人幫忙。

    李重山眯着眼睛,看着他跑出去老遠。方纔風來時,**逝水刻意將傘往後傾,又鬆了手。他不想聽他說話。

    *

    不想聽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

    他二人確是在這樣的大雪天遇見的。

    **氏是淮陽望族,每年冬天都會在城外設置粥棚,救濟百姓。李重山當時還是個小乞丐,抱着個破碗,在粥棚外等待施捨。他那時生得矮小,淹沒在人堆裏,被人推來搡去。底下空氣不暢,他只覺着頭腦發昏。

    眼前一陣發黑的時候,他聽見有個男孩子急得帶了哭腔:“你們要把他給憋**,他要**……”

    偏偏人羣裏吵雜一片,沒人聽他說話。最後還是**府的家丁過來,讓人羣散開。

    小乞丐躺在雪地裏,目光渙散。而後有個穿着紅衣裳的男孩子跑過來,湊到他眼前:“你還好嗎?”

    他的眼裏有了神。

    當時的**家家主,也就是**逝水的父親,讓人把乞丐帶下去,又讓人給他舀了一碗滿滿的米粥。小乞丐緩過來之後,捧起碗,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看見**小公子隨父親登上馬車,要離開了。

    他丟下碗就去追,偏偏趕車的人沒有察覺,他也一句話都沒說,就那樣默默地跟着跑,一路跟到**府門前。途中摔了幾下,疼得沒有知覺。

    最後還是**小公子發現了他,他板着臉道:“你怎麼不喊一聲呀?”他轉過頭,又對趕車的車伕道:“他追了一路,你怎麼也沒發現呀?”

    **老爺再差人拿了一些喫的,要讓他走。小乞丐沒接,只是看着**小公子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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