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馬奴 >大婚日
    一夜無眠,李重山就在身側,江逝水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只是睜着眼睛,在牀榻上乾熬。

    天色微明時,李重山便醒了。察覺到他起身,江逝水便立即閉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被看穿了,李重山俯身碰了一下他的眼尾,低聲道:“我也沒睡。”

    他歡喜得睡不着。

    江逝水眼睫一顫,到底沒有睜眼。只聽李重山又道:“你再睡一會兒,我先回去一趟,吉時到了過來接你。”

    說完這話,李重山還不肯走,一定要江逝水應一聲。江逝水沒辦法,只好閉着眼睛點了點頭。李重山又吻了吻他另一邊的眼角,然後翻身下榻,落地時險些左腳絆了右腳,動靜有點大,活像個毛頭小子。

    他走之後,江逝水也抱着被子坐起來了。

    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只聽見驛館外馬蹄聲漸遠,最後消失不見。

    而後門外響起敲門聲,江逝水應了一聲,老管家端着熱水推門進來,點起案上的蠟燭。

    天還沒亮,伺候的人得了李重山的吩咐,要讓江逝水多睡一會兒,不敢早早進來打擾。

    藉着燭光看見他眼底淡淡的烏青,老管家輕嘆道:“老奴就知道小公子睡不好,既然睡不着就起來喫點東西吧,今天一天還有的折騰呢。”

    他操持過江逝水父親的婚事,也見過尋常人家夫妻辦禮,想來將軍府的排場只會更大。

    江逝水就着他端進來的熱水洗漱,然後就披着衣裳,坐在案前發呆。老管家拿了些點心給他喫,他也只吃了一兩口就不再動。

    再說了兩句,他聽不進去,老管家也不再勸,只是小心地拿出一個絹布包着的東西,放到他面前,要他打開。

    江逝水掀開一瞧,那裏邊是一本畫冊,還有一罐膏藥。

    他還沒反應過來,老管家就別開臉:“小公子也別笑話老奴老不知羞,這些事情原本不該是我來教,只是老爺與大公子不在了,小公子身邊又只有老奴一個人,偏偏又是……”

    偏偏又是被人強搶去的。老管家說不出口,輕嘆一聲:“老奴只是不願意看小公子身上再帶傷了。”

    他指的是上回在淮陽江府,他看見的江逝水手腕上被繩子勒出來的紅痕。

    “他就是個瘋子,小公子同他說不清楚的。事已至此,小公子就先順着他些,別再弄傷自己了。其餘的事情,往後再想辦法。老爺與大公子在天有靈,必定不會怪罪。”

    他是一片好心,江逝水也不好再說什麼,便點點頭,沒有把東西還給他。老管家不好意思再留,同他說了兩句話,就匆匆離開。

    房中又只剩下江逝水一個人,與老管家說了幾句話,他反倒平靜許多。他拿了塊點心來喫,一邊隨手翻開畫冊。

    那畫冊連用紙都是上好的,燭光昏黃,映得工筆勾繪的場景格外細膩。

    江逝水一噎,被點心嗆得直咳嗽。

    *

    天亮時,伺候的人在外邊敲門,要給江逝水梳洗更衣。

    江逝水把那些東西塞進自己的行李裏,就讓他們進來。

    伺候的人除了將軍府的僕從,竟還有宮裏來的宮人嬤嬤。吳易說,這是小皇帝對將軍的看重。但江逝水只在他們眼裏看到害怕與恐慌,他們的動作也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江逝水不快,引火上身。

    江逝水換上喜服,坐在鏡前,任由他們打扮自己。

    他盯着銅鏡裏的自己發了會兒呆,忽然聽見有人喚他:“小公子?小公子?”

    “啊?”他回過神,“怎麼了?”

    一個小侍女怯怯地回稟道:“將軍到了。”

    “好。”外邊吹吹打打的聲音已經響了好一陣,他出神出得厲害,竟然沒有聽見。

    他提着衣襬要站起身,卻被小侍女攔住:“沒有人來背小公子出去嗎?小公子就這樣出去……恐怕將軍會怪罪。”

    “不要緊,我是男子,不用人背,在淮陽也是我自己走出去的。”

    “這……”

    “走吧,再不走誤了吉時,他才更生氣。”

    江逝水環顧四周,那時在淮陽,圍着他的人還都是他認得的人,就算父親與兄長過世,也還有遠親叔叔陪着。如今就只剩下老管家一個人,老管家還站在最外邊。

    他不自覺嘆了口氣,一行人連忙跪下請罪:“可是哪裏不順心意?請小公子恕罪。”

    “沒有,你們做得很好,等事情了了,自去領賞錢。”

    也不枉他們擔驚受怕走這一遭。

    一行人叩頭謝恩,江逝水笑着朝老管家招了招手,要他過來。與那時在淮陽不同,不必許多人簇擁,只有老管家上前,陪着他出去了。

    李重山就在外面等着,他騎在馬上,神色淡淡,身後跟着排列整齊的士兵,除了不帶兵器,與行軍時沒有兩樣。不像是來接親,倒像是來搶親的。

    江逝水出來時,他們全體低頭抱拳,喊了一聲“小公子”,聲振屋瓦。江逝水被嚇得腳步一頓,沒敢擡頭,只想快點走到馬匹那邊。

    才邁過門檻,李重山就握住他的手,低聲提醒道:“他們在喊你。”

    江逝水沒法,只好小幅度地點點頭:“不必多禮。”

    一行人不肯起身,又行了個禮,比方纔那聲還要大聲:“夫人。”

    江逝水滯了滯,不是很喜歡的模樣。李重山瞧見,回頭眼刀一掃,便沒人再敢這樣喊他了。李重山把他扶上馬,兩人便如同離開淮陽時那樣,並肩進入皇城。

    入城之後,路邊的百姓就變多了。吳易一邊往人羣裏撒銅錢,一邊掃過衆人的臉。他們原本是不想來的,只是出城接親時,李重山見路兩邊沒有人,就讓手下人挨家挨戶地去叫門,把人都喊出來。又讓吳易撒了銅錢,下了命令讓他們笑。所以他們的面上都掛着彆扭的笑容。

    荒唐極了,會被載入史冊,被後人戲稱爲“銅錢買笑”的荒唐事。

    江逝水騎在馬上看得清楚。他在心中嘆了口氣,覺得對不住皇城的百姓。轉頭時看見跟在後邊的那些士兵,他們注意到江逝水的目光,都回看過去,朝他笑了一下。

    他們倒是沒心沒肺的,李重山不覺得有什麼,他手下那羣士兵也不覺得有什麼。果然是李重山帶出來的,簡直和他的狗脾氣一模一樣。

    江逝水也朝他們笑了笑。

    轉回頭時,發現李重山正看自己,毫不掩飾的慾念。他沒由來地想起老管家給他的那本畫冊上的場景,暗暗地往遠離李重山的方向挪了挪。他蹙着眉,思索着躲避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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