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纔分明從那姑娘清亮的眸底,瞧見了一抹能夠掀動天下風雲的仇恨。
一身絳紅色長裙的姑娘,眸中如同撒了星光一般,鬢間別了一朵鮮豔似火的朱槿花,將那盈盈面龐襯托得妖豔動人。
那張臉,抵得過繁花似錦,那抹笑容,抵得過千軍萬馬,抵得過四海昇平。
她大抵是降臨塵世的神女,驚豔了時光的美麗,是這世間無可比擬的絕色。
舉手投足間,風情神韻入骨。
眸光流轉間,美人如斯傾城。
她朝着他笑了。
許多年前,他深處藏鴉宮,清風明月越過柳梢頭,那紅衫少女淺笑盈盈,眼眸像是能發出光一般,照亮了他心頭。
想起那些往事來,蕭珩忽然感覺心口一陣撕裂的疼痛傳開,就像是有人抽走了他身前的肋骨,那綿長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肺之間。
在他的五臟六腑裏,撕心裂肺的糾纏着,有莫名的嘶吼,在他心尖上滾來滾去。
後來很多年,蕭珩才明白過來,那是一種遺失了太多年的夙願,是一種執拗了太多年的眷戀,太久太久,日日月月,月月年年。
一曲異域風情的舞蹈表演完畢。
座下的安和郡主蕭汐在這個時候,突然開了口:“今日宮宴是爲了慶賀戚雲沉少將軍凱旋,朝華郡主作爲少將軍唯一的妹妹,何不下場同舞,替少將軍慶賀呢?”
燕明殊捏着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她慢慢地擡起頭來,看向不懷好意的蕭汐。
這個場景同前世一般無二。
蕭汐的父親淮南王是賢陽公主的親弟弟,她素來愛巴結燕明儀,但凡是有貶低她的機會,蕭汐是斷然不會放過的。
“本郡主堂堂國朝郡主,豈能下場同舞姬同舞?”
燕明殊將身體慢慢地靠在了椅子上,臉色籠罩在昏沉燭光裏,慢條理斯地笑道:“倒是聽聞安和郡主才藝雙全,不如,你下場一舞,爲我阿哥助興如何?”
要一個國朝郡主與舞姬同舞,這豈不是在說安和郡主身份卑賤嗎?!
殿內衆人都是笑得幸災樂禍極了,誰都知道這兩位郡主都不好惹,但是安和郡主不知天高地厚,爲難起皇帝最疼愛的朝華郡主來。
可偏生安和郡主也是皇親國戚,這兩個人一對上,誰喫虧都還不一定呢,所以大家都願意坐在那裏看戲。
蕭汐一點都不生氣燕明殊在嘲諷她,她笑盈盈地道:“朝華郡主謬讚,那些不過是坊間之人奉承之言,我可不懂這些,倒是你,作爲陛下最疼愛的郡主,那必定是才情美貌皆爲上乘吧,且戚雲沉將軍又是你的哥哥,所以由你一舞,最合適不過了。”
燕明儀脣邊浮現一抹涼薄的笑意,溫淡地呵斥蕭汐:“汐兒不可胡爲,我家七妹妹不喜歡這些,所以,不能爲戚將軍助興了。”
哪裏是不喜歡這些呀,分明是燕明殊不懂琴棋書畫。
蕭汐可是不想放過這個讓燕明殊出醜的機會,她冷冷地笑:“怎麼會呢,不喜歡是一回事,願不願意就是另一回事了,怎麼,難道朝華郡主不想爲戚將軍助興嗎?”
“無需安和郡主操心了。”
戚雲沉那素來沉淡地語調,忽然陰煞了起來:“她是本將軍捧在手心裏的姑娘,傲居雲端,這般尊貴的身份,殿中舞姬也配同她站在一處?”
“那真是抱歉了,今日我崴了腳。”
蕭汐低眉順目地笑了笑,擡起頭來看向燕明殊,眼眸忽然犀利了起來:“我瞧朝華今非昔比,風姿卓越,不會連一支舞都不會吧?”
誰都曉得,朝華郡主縱容美豔傾城,可卻是一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琴棋書畫樣樣不會,卻還要自詡一代名媛。
謝君樓慵懶地靠在那裏,眉目之間都是冷酷的戾氣,將往日裏的邪魅不羈,都給生生地壓了下去,只剩下冰冷。
倒是四皇子蕭崢氣定神閒地開了口:“大昭建立至今,可沒聽說過,有哪個郡主與舞姬同舞,兩位郡主是醉了吧。”
原本只想好好看戲的阮茵,聽到蕭崢替燕明殊說話,嬌俏的臉上頓時閃過一抹嫉妒。
阮茵是惠貴妃母族兄長阮太傅獨女,是蕭崢的親表妹,一心想嫁給蕭崢,但蕭崢倒是對燕明殊頗爲欣賞,所以阮茵也很看不慣燕明殊。
“朝華郡主遲遲不說話,這殿下又脣槍舌劍,你這般冷眼旁觀,不太好吧。”
阮茵的語氣裏充滿了不懷好意,眸光掠過燕明殊那張精緻眉眼的臉,着實有些恨了,這個小賤人真是狐狸精下凡,明裏暗裏勾搭了那麼多人。
如今,連她心愛的四皇子都着了魔。
簡直可恨!
“哦,我不是冷眼旁觀,只是不想搭理你們罷了。”
燕明殊悠閒地把玩着手中金樽,挑眸看了幾個人一眼,輕牽脣角,雲淡風輕地說:“爾等既知本郡主是國朝郡主,便不該這般輕言冒犯,將本郡主同這些舞姬相提並論,你們是在侵犯皇家威嚴呢,還是在羞辱本郡主?”
當然是在羞辱你!
這話蕭汐沒敢說出口,她冷冷地看向燕明殊,質問:“我與你同爲郡主,怎麼會是輕言冒犯?”
“我知道大家都是郡主。”
燕明殊笑着點了點頭,眼底倒映出了迷離燈火,她微微側着頭巧笑嫣然地問:“但,不知安和可曾記得,陛下曾經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蕭汐下意識地蹙緊了眉梢,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突然明白了過來,自己這是跳入了燕明殊的陷阱裏,她一定會搬出一些事情來,讓她顏面無存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未曾開口的文和帝,泛着威嚴的眼眸逐一掃過殿下之人:“朕曾經說,朝華乃國朝第一郡主。”
四座皆驚。
蕭汐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起來,但是礙於天家威嚴,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過明顯。
看見燕明殊衝着她挑了挑眉梢,眼底的挑釁之意不要再明顯,蕭汐氣得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生生地忍了下來。
那年文和帝牽着燕明殊的手站在祭臺前,帝皇緩緩開了口,嗓音擲地有聲:燕氏明殊乃國朝第一郡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凡我大昭臣民,皆奉令。
這話的意思是,不管大昭有多少郡主,她燕明殊乃是衆郡主之首,即便蕭汐與她同爲郡主,但凡說話有一點點不中聽,都是僭越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