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後山的時候，沈璇正坐在河邊，赤腳在水裏盪漾着，女子的眉目和沈菲頗爲相似，只是眉目涼薄寡淡得很。
其中的滄桑之意，怎麼都藏不住。
“沈璇姑娘。”
燕明殊輕輕地喚了一聲，脣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拖着月白色的長裙，走到了沈璇身邊，在旁邊坐了下來。
沈璇側過頭來，看着眼前眉目精緻的少女，輕輕地笑了一下：“你是燕家的七姑娘吧？”
“原來，你也是知道我的。”
燕明殊低聲笑了出來：“那年我在姨母的宴會上，曾經見過你一面，只是你對我，應當是沒有印象的。”
沈璇溫淡地淺笑：“你的眉目，和他有幾分相似。”
這個他到底是誰，兩個人心裏都有數，只是燕明殊也沒有點破罷了。
“如今再見你，你瞧着，要比當年清瘦很多了。”燕明殊婉轉地笑道，距離沈璇這麼近，她到底看到了她眼角的幾道細紋，心裏莫名顫抖了一下。
若是讓燕明陌瞧見了她的憔悴，那他心中，到底該有多麼心疼啊。
“常年喫齋如素，人自然是要清瘦許多的。”
沈璇低低地笑了兩聲，雙手撐在草地上，玉足在水中輕輕盪漾着，幽聲問道：“你來這裏，是爲了替你二哥勸我的嗎？”
她和燕明殊算得上是素不相識，如今卻出現在這裏，除了當燕明陌的說客，沈璇也想不出，有其他什麼原因了。
“也不全是，主要還是理解你的心思。”
燕明殊嗓音輕柔地蕭哲，若有深意地說：“我知道你不肯走，是不想讓旁人議論我二哥，不想讓他揹負得更多。”
那個男人這一身功勳榮耀，都是自己拿命拼回來的，旁人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說什麼，可難免在背後議論紛紛。
他是她的蓋世英雄，沈璇自然是不想，讓他因爲她，而遭受那些人的謾罵，他應當值得更好的。
“或許當年那件事，便註定了我跟他有緣無份。”
沈璇的語氣裏夾雜着無奈，還有一種久經風霜的滄桑感，她在佛前坐了這麼多年，心態自然也和曾經不一樣。
那個時候，少女懷春，只想着爲心上人紅袖添香，偏生上天給了她那樣的命運，或許那就是命中註定了。
其實只要沈璇願意，她隨時都能夠回去，只是她已經沒有勇氣去面對他們。
當年，她毅然決然地來到這裏，父母雙親全都反對，甚至丟下了狠話，她固執己見，最終，也傷了他們的心。
這麼多年，他們都未曾來這裏，大抵也是怨恨她的吧，否則，他們怎麼不來看她呢！
燕明殊凝眸瞧着沈璇，語氣越發輕柔：“你是不是覺得，當年你不顧反對來這裏修行，他們都怨、恨你？”
“這些呀，都無所謂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該爲自己選擇的路，付出代價。”
沈璇臉上始終帶着一抹笑容，那是苦澀和無奈的笑容，眼底淡然如水，似乎世間任何事，都難以在她眼底掀起波瀾。
說不想念親人們，那都是假的。
他們都是和她血脈相連的親人，若不是當年真的受了刺激，被傷了心，她又怎麼會忍心，去傷他們的心呢？
還有那個男人。
也是沈璇此生，唯一的意難平。
平生無憾事，唯負燕明陌一人，但願她還有來生，再去償還他！
燕明殊微微嘆了一口氣：“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的兄弟姐妹還有父母，都來看過你的，只是怕你難過，匆匆見你一面，便離去了。”
這天底下，哪有血脈相連的親人，痛恨自己的親人呢？
沈家衆人都是將沈璇，捧在手心裏疼愛着的，他們覺得當年是他們的疏忽，纔會害得沈璇被人給擄走。
他們沒有保護好她，才讓沈璇傷了心，遠離紅塵，來到這裏修行。
沈璇是誰啊？
名門沈家的嫡幺女，天子嬌女，才情豔驚天下，卻因爲蕭哲爭奪世子之位的犧牲品，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他們豈止是一點點心疼啊？
那個時候，沈璇生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纔把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可她痊癒以後，竟然要出家爲尼。
他們身上都是流着相同血脈，自然是心如刀割，費盡心思想留住沈璇，甚至說出了不再是沈家女這話。
可即便是這樣，沈璇還是義無反顧地離去。
沈家人的確是怨恨過的，可再怎麼怨，都不及他們的心疼多。
沈家人從來不重男輕女，家裏這些女兒，都是他們從小捧在手心裏寵着的，天熱扇風，天冷穿衣，事無鉅細地照顧着……
可有朝一日，沈璇選擇遁入空門，甚至要跟他們斷絕關係，就算是平常百姓家，都是有些怨恨的。
可沈家人嘴上說着，再也沒有她這個女兒了，可最後還是偷偷來到這裏見她，怕她難過，誰都不曾出現在她面前。
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怎麼也割捨不掉的。
倒是沈璇，見這些年他們未曾來看她，便覺得，他們依然沒有原諒她。
“我便曉得，他們是來過的。”
沈璇的眼眶紅了一眼，這些年，她的確能夠感受得到，有人在暗中關注着她，那樣溫柔寵溺的眼神，是沈家人才會有的。
可是沈璇不敢相信，總覺得他們沒有原諒她。
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沈璇一個弱女子，遭受打擊之下，雖然活了過來，可也不敢留在紅塵之中，怕心上的傷，再難癒合。
可真到了佛前修行了這麼多年，沈璇心尖上的傷疤，依然未能徹底痊癒，在想起某件事的時候，還是會心痛。
“可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
沈璇苦笑着看向燕明殊，苦笑中帶着些許嘲諷，很淺很淡，讓人難以看得清楚，她的真實情緒。
“人會變，可心不會變。”
燕明殊灼灼地看着沈璇，言語犀利地說：“你痛不痛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某個念着你的人，會痛苦。”
她並沒有直接說那個人的名字，可沈璇想起那個人的時候，心還是一瞬間疼了一下，苦澀就那樣蔓延開來了。
沈璇已經沒了少女時期的心動，但唯獨想起燕明陌時，脣角總是忍不住莞爾，她想，這輩子大抵就認定他了。
可是沈璇，沒有這個勇氣走出去。
燕明殊臉上揚起了淺淺的笑容，話語徐徐：“我並不擅長勸人，因爲曾經有人諸般勸我，我沒有聽進去，讓自己悔恨一生。”
“後來回過頭來，心裏總是難過不已的，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再也不能夠回到過去，但是未來做什麼，卻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燕明殊的確是回到了年少時，可她若是不做改變的話，就只能被燕明儀玩弄於手掌之中，所以，她必須要把命運，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