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元帝百無聊賴地喝着美酒,見殿下哭聲低低迂迴,在昏沉燈影裏,瞧了過去,便瞧見了沈璇隱在光影中的面容,心下一驚,驟然站了起來。

    在衆人驚詫不已的目光裏,晉元帝直直地看着沈璇那張臉,無比驚顫地喊出了一個名字來:“阿離!”

    彼時,除了隨行的西晉官員,無人明白晉元帝爲何這般失態。

    晉元帝瞳孔微縮地看着那個女子,她正值花樣年華的妙齡,卻格外沉靜如水,裙襬上的白色海棠花刺繡,精緻繁複。

    這一生,他只認得有一位女子,能將白海棠穿得這麼風華絕代。

    有那麼一瞬間,晉元帝生出了錯覺,感覺那個人,又回到了自己身邊。

    沈璇見晉元帝看到自己失態,微微蹙了眉梢,便走到了殿前行禮,姿態恭謹:“臣女沈璇,叩見元帝陛下。”

    這般清冷淡然的嗓音,讓晉元帝如夢初醒,落在沈璇身上的眸光,卻覷意滿滿。

    模樣相似,但是神韻卻不相似。

    雲離,已經死了!

    衛遲看了看氣質卓越的沈璇,又沉鬱地看向晉元帝,他竟然能在有生之年,能夠見到這個晉元帝失態。

    謝瑤華微眯起眼眸,擡頭看着謝君樓,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看晉元帝這個反應,估摸着是沈璇的模樣,長得像他的一位故人,而且這位故人,更像是讓晉元帝又愛又恨的存在。

    嘖嘖,還真是有些令人驚訝呀。

    謝君樓慢慢地搖晃着琉璃盞,眸光從晉元帝臉上,意味深長地掠過,問謝瑤華:“你聽說過征戰天下,戰無不勝的雲離將軍嗎?”

    “自然是聽過的。”

    謝瑤華往謝君樓身邊傾了傾,刻意壓低了聲音,徐徐地道:“這位雲離將軍,出身西晉第一世家雲家,據說她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容顏傾城,年方十八,便以主帥的身份統攝三軍,據說如今西晉這江山,都是她打下來的,可是後來,金鑾殿上,帝皇直指雲家意圖謀反,雲離將軍的新生子,乃是太子晉和的私生子,叔嫂苟且,天下皆驚,帝皇持天下正義,下令屠滅雲、高兩家滿門,身爲叛臣之女的雲離,被帝皇送上祭祀臺,祭祀神靈,天下愚民,割她百刀取血,言其血可治百病。”

    這一段過去,皆被殺戮掩蓋在了時光裏,天下人畏懼帝皇的心狠手辣,無人敢輕易提起這一場殺戮。

    衛遲聽到謝瑤華敘述出這一段過去,眼眶莫名酸澀得厲害,勾脣冰冷嘲諷地說:“這是他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成帝駕崩的那一晚,只有晉臨隨侍在側,無人能夠靠近,他手中的蒼龍衛,祕密潛伏在太子府,將太子一網打盡,後來,晉臨上位,直指太子晉和不滿成帝傳位於他,夥同雲家妄圖造反,證據便是雲離的新生子,天威所迫,太子晉和於金殿上,滴血驗親,不料血相融者爲親,當晚,帝皇就下令屠滅了太子府,一把火燒掉了雲家和太子府。”

    太子晉和被活活圍燒而死,帝皇念在多年兄弟之情上,將太子風光大葬,博得了一個帝皇仁慈的名聲。

    晉遲語速緩慢地說着,只覺得臉上冰冰涼涼的,他擡手去抹,卻見滿手都是眼淚,不知道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謝瑤華難掩心中的驚駭之意,卻見衛遲淚流滿面,她連忙替他擦去眼淚,疑惑地問:“你哭什麼呀?”

    衛遲止住了淚水,晉元帝就在坐上,他不敢表現得太悲傷,沉痛地呢喃了一聲:“因爲雲離,是我的姐姐!”

    “……”

    謝瑤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心疼無比地說:“原來如此,晉元帝他竟然這麼喪心病狂,殺妻殺子,如此暴行,竟也能指掌天下。”

    衛遲輕輕地閉上眼睛,語氣痛苦地說:“當年那一場皇權爭奪中,太子輸得慘烈,而我姐姐,也成了一場犧牲品。”

    雲離並不是他的親姐姐,可對他來說,卻是勝似親姐姐。

    當年,雲離和晉元帝在那寂寞無人的深宮內院,寂靜相愛,爲了晉臨,她去考武狀元,在高中那天,她於金殿上求嫁大皇子晉臨。

    十六歲那年,她如願嫁給大皇子。

    只是那一場婚禮,帝皇有旨,天下人不可去祝賀。

    她隻身一人披着豔紅嫁衣,嫁入了臨王府,此後多年,她陪晉臨征戰四海,以赫赫戰功榮耀,扶持晉臨登上了朝堂。

    直到晉臨榮登九五至尊,雲離和太子的苟且之事,因爲那一場滴血驗親而引爆,天下臣民,莫不憤怒震驚。

    世人都罵雲離不知廉恥,和太子有叔嫂名義,卻因爲深閨寂寞,權勢富貴,勾引了太子。

    雲離被世人罵成了無恥蕩婦,她被送到祭祀臺祭祀,卻被西晉臣民,拿着刀在她身上剜血,狠狠地剜着一刀又一刀。

    她死去的那一天,西晉國都煙花璀璨滿空,雲離二字,被刻在恥辱柱上,被世人所詛咒,被他們唾棄謾罵。

    那些過去從心頭滾滾而過,衛遲只覺得心被凌遲了一般,嗓音聽來晦澀痛苦:“若知有今日,我說什麼,也會阻止阿姐認識晉臨。”?

    他也曾經經歷過那刀光血海,每每想起阿姐的下場,他總是要在長夜裏,抱着心口哭過無數次。

    到了最後,眼淚都化成了刻骨仇恨。

    “這幾年裏,讓我唯一慶幸的,就是他還活着。”

    衛遲微微垂下頭去,面容恐怖得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低聲呢喃道:“只有活着,才能讓我去替死去的親人,復仇。”

    “他還活得好好的,早晚有一天,我們會回去那個地方,替他們討回公道!”

    謝瑤華擡頭看向了晉元帝,她最能感知到衛遲的悲傷,如今再看晉元帝的時候,就像是隔着一抹血色去看他。

    她難以想象得到,在得知雲離下場悲慘的時候,衛遲到底該有多麼心痛啊,那樣的痛苦,絲毫不亞於他母妃弟弟的死訊。

    是啊,衛遲在得知阿姐滿門被滅,阿姐死無全屍的時候,他像一條狗一樣爬行着,想要離開死亡戈壁。

    他母妃弟弟死了,阿姐也死了,他的天塌了。

    後來,他在長夜裏咬緊着牙,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心中唯一念着的,便是總有一天,他會離開這個地方,去找晉臨報仇。

    他終於等到了謝瑤華,將他帶出了那個地方,從此,他在這世上,總算是還有了牽掛,不再是孤獨一人。

    生離死別,他都一一嘗過,如今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運籌帷幄,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幸好身邊有這個少女,用情把他給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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