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是願意了。
晉元帝率先走入了殿內，沈璇緊跟其後，剩下幾個人便留在了院子裏，晉元帝似乎也不在意，便默許了他們的行爲。
男人坐在殿內的美人榻上，看到書架上放着幾本術書，他連忙將那幾本書拿過來看，似乎對這些有很大興趣。
沈璇淡淡地掃了一眼，發現晉元帝看的那些書，都是土木術書，倒是對修習乾坤八卦之術的人，有很多益處。
而晉元帝看起來是在看書，但書頁卻沒有翻動過幾頁，瞳孔失去了焦距，靈魂都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沈璇也不在意，便坐在了晉元帝面前，開始洗茶煮茶。
等清淡的茶香嫋嫋開來，晉元帝這纔回過神來，許久才呢喃了一句：“她以前，也很愛看這類書，沒想到這裏，也有這樣的書。”
沈璇捏着竹夾的手頓了一下，看了看晉元帝的神色，也猜到他說的是誰了。
想來，雲離王妃和晉臨在一起的時候，便喜歡看此類書籍，只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她的許多習慣，便留在了晉臨的腦中。
如今回顧而來，十分強烈。
沈璇卻覺得有些諷刺，舊人已經不在了，如今再怎麼情深意重，可抹消不掉，他曾經對雲離做的那些事情！
她提起茶壺給晉元帝倒了一杯，然後便自己捧着茶杯，安安靜靜地喝着茶了，並沒有主動開口說話的意思。
晉元帝將那些書放下，緩慢地說：“來和朕下一局吧。”
燈火搖曳之中，黑白棋子陸續落下。
這場棋局廝殺得暢快淋漓，沈璇並沒有因爲他是帝皇，就選擇讓着他，曲意逢迎，不是沈璇的行事作風。
晉元帝頗爲欣賞的看着沈璇，薄涼脣上勾出了一絲笑容：“你是朕遇上的，棋風最熱烈的女子，尋常姑娘下棋，都是婉轉溫柔的。”
就算是那個曾經風骨傲然的雲離，在他們夫妻情好時對局，棋風都沒有沈璇這麼熱辣的。
這兩個人，縱然眉目相似，可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晉元帝忍不住在心裏想，上天真是造化弄人，偏生讓和她長得相似的沈璇，出現在他面前，可偏生，她和那個人，又萬般不同。
他在想，雲離那樣的性子，都受不了拘束，若是將沈璇帶走，她是不是也會被深宮裏，磨得不成樣子了？
或許是對雲離心存愧疚，不想再讓一個和雲離模樣相同的女子，走入那深深宮闕里受苦，他便打消了那個心思。
沈璇擡頭看着晉元帝，半真半假地笑問：“皇上的後宮三千佳麗，若是不婉轉柔和，又豈能留得住帝皇心呢？”
都說帝皇是最無情的，不要說後宮三千佳麗，就是三萬人，都未必能有一人，能留得住帝皇的心。
當年的雲離王妃，和晉臨情深意重，到最後，不也是落得那樣的下場嗎？！
晉元帝把玩着那枚黑子，也沒有去看沈璇，話語無比涼薄地說：“後宮三千佳麗，朕從未記住過她們。”
他這後宮裏被朝臣塞了多少人，她們到底是胖還是瘦，是美還是醜，他一點都不知道，也沒有想知道的興趣。
“那就無一人，能讓陛下記得住的嗎？”
沈璇風輕雲淡地問，可心裏卻是想起，先前那些宮女們都在說，晉元帝和他的皇后，琴瑟和鳴，恩愛無雙呢。
要是他的那些後宮女人，聽到晉元帝這話，不知道能不能很傷心呢？
哪怕是換成普通人家的女人，若是知曉夫君心中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長相，那該是有多麼可悲啊！
入了宮門裏的女人，成了帝皇的妃嬪，心心念唸的，便是有朝一日，帝皇能夠回頭看她們一眼，受雨露君恩。
可最後等來的，卻是長長久久的寂寞，也真是難熬。
晉元帝聽到沈璇問這句話，想起後宮中也曾經有人，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當時，他的確是怒不可竭。
可面對眼前的沈璇，他卻生不出一點兒怒意。
晉元帝擡頭緩緩看向沈璇，眼前的女子眉目這般柔軟溫婉，看不到那人曾經飛揚意氣的模樣，半點都不曾有。
他總是在想，這世上，竟當真有這般相似之人！
又想起了那些舊事來，晉元帝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中，不斷地輾轉着指尖那枚棋子，晦澀啞聲地開口：“有。”
後宮三千佳麗，縱然各有各的美麗，卻始終不及那人半分。
當年的雲離，當真是美得傾城耀眼，端坐在高頭大馬上，銀色戎裝加身，是那般的意氣飛揚，風華絕代。
她是他身邊最璀璨的一顆明珠，他眼中，除了她，便再也放不下任何人。
那時總認爲，只要身邊有她，妻妾成羣全都是擺設，可是後來啊，她卻生生地背叛了他。
在金殿上滴血認親之前，有人和他告密，說雲離穢亂宮闈，孩子不是他的，他滴血認親之下，自然是勃然大怒。
“但是後來，她死了。”
晉元帝將棋子放在了棋盤上，眉目間的神色逐漸變得冷酷了起來，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薄情寡性之人。
難以在他臉上，看到半點深情。
他想要找人訴說這段過去，而眼前這個和她相似的女子，便是他最好的傾訴對象。
或許，晉元帝也是潛意識裏，把沈璇當成了她，總覺得只要和她說這些思念之情，死去的雲離，便能夠感知到。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十歲，那是我第一次見她，那小小的少女，自信飛揚意氣耀眼，渾身上下都是活力。”
晉元帝也從未想到過，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在一個和她相似之人面前，如此風輕雲淡地，說起自己和她的過去。
對他來說，那段過去是熱烈無比的，卻也是悲痛難過的，他愧對雲離，可雲離當年，又何嘗不是背叛了他呢！
如果當初她肯跟他認錯求饒，他定然會心軟，舍不掉讓她死的，可惜，她天生反骨，過於驕傲，容不得人踐踏她半分。
如今和沈璇這般淡定的說起雲離來，他心裏難過得不得了，都是對她發了瘋一般的思念。
恨意，都磨滅了許多。
沈璇微微擡眸看了晉元帝一眼，原來他說的，是那個死去的沈璇啊，想來這對雲離來說，已經成了她不願回顧的往事了。
和一個大活人如此惦念一個死去的人，還是一個被他親手殺死的女人，如此情深意重，怎麼看怎麼諷刺。
沈璇若無其事地說：“那皇上是愛她的才情，還是愛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