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瑤轉身便走,也都沒有看容軻一眼。

    容軻端着托盤進去的時候,便見蕭清瑤站在軒窗下,擡眸看着外面,眼神卻已然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

    聽蕭寒說,蕭清瑤這幾日最喜歡站在這裏,一站便是一整天,就這樣看着繁華紛紛揚揚,一天下來連飯都不喫。

    容軻將托盤放在了桌子上,端起藥碗來,語氣柔和的和她說:“你染了風寒,就不要長時間站在風下了,來把藥喝了。”

    蕭清瑤抿了抿嘴脣,語氣聽來十分悲涼:“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向來如此,便是身體好了,心上的傷口也不能痊癒。”

    她這些年生過大大小小的病,從來都不肯喝藥,藥對她來說不過是輔助的,反倒會沾染一身藥味,讓她心煩。

    聽到蕭清瑤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容軻只覺得心裏苦澀不已,這樣的難過,是沒辦法用任何言語去形容的。

    容軻端着藥碗的手緊了緊,輕聲問:“你這話,是真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生死本就是天註定。”

    蕭清瑤微微轉過身來,看着容軻幽幽地笑了:“我是甘涼城守將,哪一次,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

    話語聽來,十分諷刺。

    這樣的生活並非是她想要的,是因爲想要無比靠盡謝君樓,才選擇了這樣的路,可是後來,謝君樓卻遠離戰場。

    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容軻的語氣幽怨清冷:“可現在,不是在甘涼城。”

    看見蕭清瑤變得這麼消沉,容軻眼底浮現出一抹戾氣,罵道:“你這個傻瓜,謝君樓就是個王八蛋,沒心沒肺,值得你選擇這樣的路?”

    “他是沒心沒肺,是個十足十的王八蛋,可在我眼中,卻彌足珍貴。”

    蕭清瑤抿脣淡淡地淺笑出聲,一旁的容軻看見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眶都剋制不住的紅了,眼神都是渙散無比。

    容軻氣急不已地罵了一句:“你就是自討苦喫!”

    “是啊,所有人都說我是自討苦喫……”

    蕭清瑤轉過頭來笑着看向容軻,那雙狹長瀲灩的鳳眸,本該是盛滿了璀璨星辰,此刻,竟然如此燒紅的烙鐵一般。

    似乎只要她掉下眼淚,眼底就能滋出青煙來。

    容軻認識蕭清瑤這麼多年,從未見她紅過眼睛,可這個人看起來驕傲意氣,實際上,骨子裏是十分脆弱的一個人。

    她的冷漠寡淡都給了世人,脆弱無助都給了私底下的自己。

    蕭清瑤就算是真的紅了眼眶,也從來都不會讓容軻看到,他看到這個樣子的蕭清瑤,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人塞了棉花似的。

    他倒是難過得不行了。

    蕭清瑤也不想在容軻面前,僞裝成無懈可擊的樣子,姑娘眼底閃着細碎的晶瑩淚花,笑得風華絕代,輕聲呢喃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愛燕明殊是命中註定,我愛他,同樣是命中註定。”

    她這一生,算是都栽在謝君樓身上了,心甘情願爲她耗盡心血。

    若要問她什麼時候不愛謝君樓,便只有死別了,唯獨放棄這條命,纔會放棄去愛謝君樓。

    容軻忽然想起當年那個姑娘,也和他說了這樣的話,他問她爲什麼會喜歡她,她說,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男人心中頓時百感交集,慢慢地看向蕭清瑤,還是無比決然地說:“你要怎麼愛他,我管不着,但是你明白的,我要做什麼,你也阻攔不了!”

    “是,我是阻止不了你。”

    蕭清瑤用那雙發紅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容軻,語氣淡然,卻擲地有聲:“但這句話,我也送還給你。”

    聽到蕭清瑤這話,容軻如遭雷劈,似乎是都站不穩了,不可思議地看着蕭清瑤,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話。

    他難以承受這樣的消息,猛地將桌子上的藥碗拂在地上,歇斯底里的怒喝聲:“蕭清瑤,你要是敢去幫他們戒五石散,我便毀了整個長安城!”

    容軻的神色變得十分猙獰扭曲,蒼白薄脣裏蹦出來的話,惡毒無比:“你若是敢去,我必定讓謝君樓受噬心之苦,讓他死無肉體,永無來生!”

    他知道蕭清瑤會幫謝君樓的,但並不希望是現在,可蕭清瑤卻不管這些,她不想讓謝君樓忙得焦頭爛額。?

    這麼多年,他們之間雖然有過無數次爭吵,卻始終是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不管他做了什麼,蕭清瑤哪怕是不樂意,她都不會像今天這般決然的。

    可今日蕭清瑤說這番話,讓容軻深深地意識到,她這是要與自己走向兩條路了,是要完全離棄他嗎?

    容軻之所以這般肆無忌憚,就是篤定了蕭清瑤不會離開他,可現如今,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瞭解蕭清瑤的心思了。

    所以,哪怕是他們一見面就是爭吵,但壓在他胸腔裏的那把怒火,都從未爆發過,現在,那把怒火幾乎要把他燒成灰燼了。

    容軻回想曾經的那些年歲,他從來都沒有如今日這般,如此狠絕的和蕭清瑤說話。

    情之一字,自古便是一味毒藥,毒入肺腑,便再也沒有任何解藥,從蕭清瑤少年時,見到謝君樓的第一面開始,便已經註定了。

    縱然蕭清瑤這輩子,在謝君樓身上跌倒過太多次,容軻曉得她心裏只有謝君樓,曾經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容軻實在是難以忍受蕭清瑤爲了謝君樓,丟掉屬於她蕭清瑤的傲然風骨,這般糟踐自己,她得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得到!

    蕭清瑤背對着容軻站在窗前,將男人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認真地聽入耳中,姑娘那雙眼眸裏,都是晦澀的忍耐之意。

    可眼前這個人是她的師兄,她只能竭盡所有的力氣,將骨子裏冒出來的這些戾氣,生生地壓了下去。

    蕭清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如常:“若你當真這麼做了,那你我之間,便只剩下一條絕路可走了。”

    何爲絕路?

    便是她和容軻之間,只一人生,一人死,不是容軻死,便是她蕭清瑤亡!

    “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容軻被蕭清瑤這話刺激到了,心裏紮紮實實被紮了一把匕首,只能憤怒無比的揚聲,悲憤怨恨:“蕭清瑤,你別逼我!”

    這條路已經走了快十年了,要是能夠回頭,他早就回頭了,可便是當年,他就沒有任何路可以走了。

    唯這一條復仇路!

    就是因爲知道沒有回頭路,容軻纔會這般肆無忌憚,只盼能夠早日報了這血海深仇,下黃泉去見父母雙親,去見自己的心頭愛。

    可爲什麼,蕭清瑤寧願成全所有人,就是不肯成全他的心願呢?

    蕭清瑤想幫謝君樓解救長安,想要完完全全拜託他,簡直就是妄想,這麼做,就是在逼他,徹徹底底變成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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