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瑤嗓音沙啞，不厭其煩地喚着裴司的名字，那悲傷的情緒如同發酵了一樣，瘋狂的滋長了起來。
裴司緩慢地擡起頭來，看到蕭清瑤紅着眼睛看他，哽咽無比地輕聲安慰他：“我很好，你莫要難過。”
他這麼哭，讓她的心，比蠱蟲發作時還要疼。
蕭清瑤這一生，最愛謝君樓，可同樣，也最愛容軻和裴司。
謝君樓對她來說，是少年時的摯愛。
容軻是她的兄長，在她拜師學藝那些年裏，是容軻給了她無數溫暖。
後來，她去了甘涼城，是裴司一直陪在她身邊，是她的知己。
若沒有裴司，甘涼城那孤獨寒冷的日子，她怕是也熬不過去的，而絕情蠱發作時，也是他替她撐着。
蕭清瑤對裴司的感情很複雜，如果說，要她在謝君樓、容軻和裴司之間選擇一個，她定然是做不出選擇的。
所以，看到裴司第一次掉了眼淚，她的心，就比那毒藥浸泡過後還要疼，疼得撕心裂肺。
原本裴司是想將眼淚憋回去的，不能在她跟前哭，現在她要做的，是怎麼讓她活下去。
可是，就在蕭清瑤這紅眼睛的注視下，裴司也不知道自己是委屈還是難過，忽然就哽咽得不成聲了：“當初我便說了，不要回長安，你偏不聽，若沒有回長安，這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因爲恨鐵不成鋼，他也斷然說不出這話來。
當年，在蕭清瑤決定要回來的時候，他是百般阻攔過的，希望她能安然呆在甘涼城，有甘涼城在，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變成這樣的。
可是，她沒有聽得進去！
蕭清瑤眼眶紅紅的看着裴司，眸光閃了閃，啞聲道：“長安是我的家，他還在這裏，我如何能不回來？”
她回來，是因爲她生於皇城。
她後來，是因爲皇城有謝君樓。
可到了最後，她到死了，卻發現自己最惦念的，竟然不是謝君樓。
蕭清瑤握着裴司冰冷的手，十分難過，淚如雨下地說：“我寧願你能孑然一身，如今，也能各自安好。”
聽完這話，裴司更是哽咽得不行，看得蕭清瑤十分心疼，不知道該怎麼勸他釋然，才能跟讓他不要這麼難過。
“我沒想到你的身體，已經虛弱成這個樣子了……”
裴司拉住了蕭清瑤的手，竭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才讓自己不至於發抖。
世事當真難料，大半年前，他還在甘涼城跟她談笑風生，這才過了多久，蕭清瑤的身子，就虛弱成這樣。
當初她在戰場上的時候，意氣風發，風華絕代，可轉眼間，就到了大限將至的感覺。
情況來得這麼兇猛，裴司連個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蕭清瑤捂着脣角咳嗽了好幾聲，笑得十分苦澀：“世間之事，變幻無常，我如今都已經看開了，怎麼你還看不開呢？”
如今她也知道，萬事都有自己的定數，無法強求，裴司是要比她還要清透的人，爲什麼看不開呢？
她身邊的親身都離她而去，容軻也已經自殺了，如今，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以惦念的人。
死了，也是一了百了。
她這輩子虧欠謝君樓太多，也虧欠父母太多，她想要還了這債，能夠心安理得的離開人間。
他日黃泉路上，再也不見。
“阿瑤，我想要你長壽未央……”裴司哽咽得肩膀抽搐，沒辦法釋懷這一點。
蕭清瑤陷入了沉默之中，眸光復雜的看着裴司，也只剩下一點苦笑了：“阿司，我太累了。”
“到了如今，我心中卻不怎麼惦念他了，唯獨捨不得讓你一個人在這世間前行，可是……我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這句話一出來，裴司頓時心如刀割。
他多麼想告訴她，他會一直陪伴着她，她怎麼就不想活了呢？
可裴司明白蕭清瑤。
蕭清瑤這小半生都在愛謝君樓，爲了愛一個謝君樓，她忽略了太多人，也傷害了太多人。
如今她到了彌留之地，也知道了後悔，可已經來不及了。
蕭清瑤努力握着裴司的手，衝着他笑得溫柔，虛弱地說：“阿司，我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我想好好說一覺，醒來，就能見到我惦念的人。”
醒來，大抵再也見不到裴司了。
早在當初被種下蠱毒的時候，她就猜到了自己的命運，可她也不避諱這些，畢竟，這是躲不掉的。
已經意識到自己快要走了，所以，蕭清瑤睜着眼睛，仔仔細細地看着裴司，想要竭力記住他的樣子，可卻沒多少力氣了。
她難過的嘆了嘆。
裴司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便拉着蕭清瑤的手，放在了自己臉上。
“還是你最懂我。”蕭清瑤雅緻的笑了笑。
指尖從裴司的眉目上撫摸而過，動作十分溫柔不捨，她想用盡最後這一點力氣，竭力記住裴司的模樣。
來日下了黃泉路，也不至於把他給忘記了。
蕭清瑤慢慢地垂下那隻手來，手從裴司手中滑落，裴司愣住了，看見她閉上了眼眸，整個人都傻了。
裴司摒住呼吸，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明顯感受到她還有一點氣息，只是氣息太過微弱了。
若非仔細感受，是感覺不到的。
得知她還有氣息，裴司這才鬆了一口氣。
裴司一直陪在蕭清瑤身側，就這樣陪了她一整夜。
拂曉的時候，躺在那裏無聲無息的蕭清瑤，忽然動了一下手，極爲困難的睜開眸子來，眼底一點神采都看不到了。
蕭清瑤擡了擡手，裴司便連忙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別怕，我在這裏，你慢慢說，我都聽着呢。”裴司溫柔地開了聲，他需要俯身下來，才能聽清楚她說什麼。
蕭清瑤看了裴司許久，戀戀不捨，用盡力氣才能念出一句話來：“世間事，多無常，朱弦斷，傷離別，夢醒身是客，努力加餐勿念妾，與君長訣，勿念！”
她把眼淚混在其中，已經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了，才能在心中，仔細勾勒出所有的細節來。
裴司只感覺臉頰上一陣冰冷滑下來，她的手，便已經無力地吹落而下。
風猛然將軒窗吹開，裴司整個人都愣住了，直接跪倒在地，悲傷到了極致，連哭都哭不下來了。
此時，謝君樓忽然推開門進來。
就看到裴司摔倒在榻前，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阿司。”
謝君樓連忙衝過去將裴司扶了起來，眼神悲切地看向沒了氣息的蕭清瑤，薄脣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
“她死了……”
裴司盯着榻上的那個女子，眼底充滿了悲痛之色，如同充了血一般，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了。
初冬拂曉，戰功赫赫的美人將軍蕭清瑤，魂歸長天，甘涼城軍營衆人得知，一陣沉寂哀痛。
帝皇感念蕭清瑤功勞至高，下至，以長公主禮制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