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城郊公墳,墓碑上並沒有寫任何名字,僅有一塊玄武石弧形墓碑。
夕陽西下,遙遠的天邊好似被潑了一灘鮮血,顏色厚重而又濃烈,一如一杯北國的烈酒。
不遠處的湖水波光粼粼,肆意而又溫柔。
碎金般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拉的悠長,晃晃悠悠的光暈被不遠處絮亂的蟲鳴聲打成了亂碼,全部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片溫暖而又厚重的輪廓。
天地之間他獨自一人站着,身影渺小,蒼涼。
閆楚珺看着墓碑,嘴角一勾,將白色花束放在被擦乾淨的墳上,單膝跪在墳前,背後黑色的長尾風衣的尾部隨着吹來的風,微微顫動。
我來看你了,佳音。
他看着墓碑,那張本該方有照片的地方卻僅是一個空的窗口。
他看着那一塊黑色的空,眸子裏卻浮現出了她曾經明眸皓齒的樣子。
大紅的裙子在他眼前一閃而過,好似蝴蝶的翅膀。一身奪目的紅色打扮,塗着鮮紅的嘴脣,壞脾氣的小傢伙,也是讓他黑白單調人生第一次見到了什麼是來自與生命深處的活潑明豔。
“哼,人活着就是爲了證明上帝的不存在,就算我是一個姑娘,我也偏要幹出男人都幹做不到的事情!”
她的生命啊,肆意張揚熱情本放,好似野地裏唯一一支怒放的野玫瑰。
無堅不摧,堅韌不拔,卻又從身子裏透着一股子的生命力。
也是在他那麼多年的殺戮人生裏,在他黑白而又深冷的世界裏,第一個主動向他伸出手的人。
阿音阿音......
閉眼,睫毛微顫,他臉上的溫柔與寵溺好似能將整個世界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才傳來一聲。
“長官,在處理阿蓮娜這件事情上,您比我想象的要仁慈的多。”
是蒔蘿。
“呵,”
閆楚珺轉身,看着她。
“那你要好好感激這片土地下埋葬的人了。是她,教會了我如何熱愛這個世界。”他說着拍了拍身後的石碑。
蒔蘿頓默片刻,這才謹慎地開口。
“她這小丫頭啊,就是能夠做到順手挽住了火焰,化爲了漫天煙火。”
“這個人,我見過嗎?”
“沒有。你入隊以前,她就死掉了。”
氣氛一下子就沉默起來。天地之間,彷彿安靜地只剩蟬鳴。
但是閆楚珺的笑容,依舊不變。
蒔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石碑,不知該說些什麼,但是看着他這樣面色平靜地說出自己摯友的死亡,心中的憐憫洶涌而出。
她垂下眸子,輕聲喃喃:“節哀。”
“蒔蘿,你曾經也是一個正常的人。爲什麼要冒着僅有百分之五能夠活下去的概率才成爲黑血病患者的一員?”
蒔蘿不答,看着他依靠在墓碑上,一隻手撫摸着已經光亮平滑的墓碑頂部,從他的神色裏看到了極致的溫柔。
那就是恍惚的一瞬間而已,很快他的面色就恢復成了原本的冷峻,剛剛的極致溫柔都好似一場上帝遺落在人間的夢境一般。
蒔蘿看着他。
“瞬間不足以成爲生命的喜悅,我只相信死亡那一瞬間的純粹。”
“長官,節哀。”
閆楚珺但笑不語,從墓碑上下,來轉身看着遠處的日落。
阿音啊,生命荒誕不經,我是每一個孤獨的瞬間。而你是將我靈魂都點亮的人,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弱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你,別走,行嗎?
兩人就那樣安靜地注視着遠在天邊的晚霞,看着那個濃烈的顏色,誰都沒有說話。
一時間,連風,似乎都帶着溫柔的撫摸。吹動着兩人的髮梢,帶着悲憫的心,久久注視着這兩個人間的生靈。
風很暖,晚霞也很好看,看樣子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可是,可是他們都忘了一句話啊。
救贖別人的人,永遠都得不到救贖。
在泥潭中掙扎,接近人的慾望,去尋找生存的意義,這種人,不成瘋魔,便成了佛。
不過最終,他絕不會成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