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葡萄園種的是哪一種葡萄?”
有人大聲問葡萄園主。
年輕人一臉茫然,轉向他的管家。
管家一時竟也被問住了,愣了愣纔回答:“大……大概是黑皮諾。”
羅蘭在人羣后面撇撇嘴。
葡萄園裏種的哪裏是黑皮諾——整座葡萄園,種的都是一種叫做“蛇龍珠”的葡萄。
這種葡萄據稱是法國最古老的葡萄品種之一,與赤霞珠、品麗珠一類地位相當。它釀出來的紅酒,呈寶石紅色,口味柔和清爽,酒質屬上乘。
歷史上,這種葡萄確實從19世紀開始從法國本土漸漸消失,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和眼前這葡萄園同樣的命運。
但從這葡萄園主和管家的回答來看,這兩位確實對葡萄和葡萄酒一竅不通,實在不應該繼續保留這座葡萄園,賣了的確比較好。
“聽說酒莊曾經出過不少好酒,甚至有的年份得過巴黎品酒會的金獎。莊上有陳年的好酒留下來嗎?”
葡萄園主一聲感慨:“前幾年那麼動盪……大家也都知道,但凡酒窖裏還有一點可喝的,也早就被人運出去了……”
聽園主提起早年間的動盪,聞者大多唏噓不已。
“大動盪”年代裏,無數財富付之一炬,無數農田被迫拋荒,無數無辜的人埋骨他鄉……這座葡萄園能保留的今天已經算是幸運,哪裏還能奢求酒窖裏還留下什麼好酒?
“這座酒莊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記憶。”
年輕的園主伸手比了比,“我只有這麼高的時候,我的祖父,也就是昔年的老園主,還曾經帶我在葡萄園和酒莊裏遊玩,說他在這裏給我藏了禮物……”
“我接手了這座酒莊之後,把整個酒莊都細細地尋找了一遍,每個酒窖都清理過,最後終於發現了祖父留下的禮物——一隻這麼高的胡桃夾子。”
園主繼續伸手比劃。
他的聽衆們就都笑了起來。
不過這也側面證明,酒窖裏確實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
因此葡萄園的價值實在有限。
“閣下的葡萄園,是真的沒辦法產葡萄了嗎?”
“我想……大概、可能……是的。”
年輕的園主爲難地回答。
“園裏的葡萄受一種罕見的‘黴葉病’侵襲,五六月間,正當該掛果的時候,葡萄葉片會發生黴變,果實無法結出……我們請教了當地人。沒人知道這病是怎麼回事,自然也……沒法兒治。”
管家爲難卻誠實地向聽衆們解釋。
“唉,這就沒辦法了。”
僅有的一兩名對葡萄園感興趣的買家,聽說了這個,搖頭嘆着氣告辭了。
不產葡萄的葡萄園……對他們毫無用處。
剩下的買家都是對土地本身感興趣的。
“這裏距離往巴黎去的大路比較近,附近又都是平原,讓我想想它能被改建成什麼……”
一名衣着周正,戴着禮帽的商人抱着雙臂,用拳頭撐着下巴思考着。
“聽說這附近還打算建個快報站。”
年輕的園主大約對“快報”這麼個新鮮玩意兒很感興趣,雙眼發光地點頭:“您也知道快報站?據說它的選址距離這裏的葡萄園不遠,就在往蒙萊裏塔去的那個方向上……”
有熟悉當地情形的人提出不同意見。
商人卻壓根兒不考慮這些,而是飛快地計算:
“一塊十頃的普通土地,再加上挖出所有葡萄老藤的費用,將來這塊地能做什麼還不太確定……”
“我願意出五千法郎。”
商人很快給出了報價。
葡萄園主和他的管家並排站着,臉色都很難看。
老園主當年收購這片葡萄園和酒莊的時候,起碼花了兩三萬利佛爾1。現在要轉手,卻只有五千法郎。
園主非常不甘心地還了一句:“一萬法郎。”
“您需要了解,這片土地,已經失去了它作爲葡萄園和酒莊的價值……”
商人慢條斯理地整理着手上戴着的白手套,一面整理一面說:
“六千。”
葡萄園主大喜繼續:“九千法郎!”
“六千五,一個蘇1都不能再多了。”
“八千法郎……我不急,我可以再等等。”
“七千……”
眼看兩人就要以七千五百法郎的價格達成一致,突然有個明亮的少女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九千法郎,我出九千法郎,買下這座葡萄園。”
“什麼?”
商人和葡萄園主同時驚訝地轉身,在人羣中尋找這個“慷慨的買家”/“攪局者”。
“條件是我要買下這片土地上附着的一切,包括葡萄老藤和酒莊、酒莊裏的釀酒設備。”
“再過兩年,即便這葡萄園能夠恢復產酒,原主人也不能向我追索。”
人羣分開一條路,一個村姑的打扮的年輕姑娘從人們背後走了出來。
她身材高挑,一頭長長的秀髮用一塊頭巾包着。
她的眼睛明亮,額頭白皙勻淨,黛眉修長掃入鬢角。
她的朱脣紅潤,脣角有一粒小小的笑痣。
按理說這些容貌特點是不可能出現在一名村姑身上的,可是她的確穿着村姑的衣裳,手臂上戴着袖套,纖腰上圍着的不是裙撐而是圍裙。
“就憑你?”
商人投來鄙夷的一瞥。
園主卻似乎看到了希望:“小姑娘,你……九千法郎,你出得起嗎?”
羅蘭點點頭,眼光轉向公證人。
“我剛纔說的那些條件,可以寫在協議裏嗎?”
公證人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轉向園主:“只要賣家同意……”
原先出價七千五百法郎的商人,伸手擡了擡帽子,說:“說實話,七千五我都嫌貴了,既然這位小妞……小姐聲稱她能夠看得到葡萄園恢復產酒的那一天……”
商人轉身就走了。
葡萄園主慌了手腳,轉向羅蘭:“小姐,您真的能出得起九千法郎嗎?”
他深怕爲了一隻會飛的鴨子而錯過了一隻到手的肥雞。
羅蘭笑着轉身,看看酒莊門口的大路:“這不就來了?”
道路上,一名寄宿學校的女學生,一手提着蓬蓬的長裙子,另一隻手小心地捧着一隻首飾盒,正跟着兩名利納村的女工一道,急急忙忙地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