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羅蘭在跟着老農過來葡萄酒莊之前,就讓女工們回去學校送信,請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把她收在寢室裏的首飾盒帶過來。
如果說這個位面裏有一個人她是能完全放心的,那就是路易絲。
這個姑娘的心靈如同水晶一樣純淨,羅蘭能從她的琴聲裏聽出這一點。
所以這隻首飾盒就這麼穩穩地交到了羅蘭手裏。
“我可以用現金交易。前提是今天我能拿到地契、所有權證和公證人證明。”
葡萄園主頓覺喜從天降:“沒問題,沒問題……小姐,公證人證明您可能需要再等一天,證明需要送到巴黎的公會去簽押留檔,除此之外,地契、酒莊的房契……全都沒問題!”
這天上怎麼會就這麼突然地掉下來一個傻姑娘,竟然要買他的葡萄園。
關鍵是,這個傻姑娘竟然還真的有錢。
她一打開金光燦燦的首飾匣子,裏面是厚厚一疊法郎,都是二十法郎面值的鈔票,還有幾個金埃居。
以九千法郎拋售祖父留下來的葡萄園,對年輕的園主來說,的確十分肉疼。
可是這相比之前那七千五百法郎的售價,還是多了不少——這個給了園主不少心理安慰,彷彿他今天憑空賺出來一千五百法郎似的。
接下來一切都簡單了,雙方擬定協議,清點現金。
公證人聽說羅蘭還是在寄宿學校上學的女學生,稍稍皺了皺眉。
但是葡萄園主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公證人使眼色,提醒對方,事成之後還有一筆佣金——如果公證人在買家的年齡上做文章,這筆佣金就都沒有了。
就這樣,在日落之前,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完——蒙萊裏的葡萄園,現在已經是羅蘭的財產了。
消息傳開,利納村的村民們都心花怒放。
他們早已將羅蘭看成了是她們“自己人”,羅蘭買下了葡萄園,將來他們就還能過來一起摘葡萄,踩葡萄……等待着新釀的葡萄酒,從橡木桶裏流淌出來的那一天。
一起回寄宿學校的路上,路易絲卻望着羅蘭,眼裏寫滿了崇拜與惋惜。
“歐仁妮,你……心真好。”
“你爲了滿足村民們的願望,不惜買下長不出葡萄的葡萄園,產不出紅酒的酒莊……”
“你真是一個天使。”
羅蘭:……不,我纔不是天使。
她買下這座葡萄園,當然不是爲了成全利納村民用來懷舊的舊夢——她是爲了種田、爲了掙錢。
來時路上她檢查了葡萄園裏的老藤,確認葡萄根尚且健康。
只要在五六月之前,能夠解決葡萄的“黴葉病”,她斷定:這一季就會有葡萄收成。往後繼續精心照料,葡萄的品質只會越來越好。酒莊也必然能夠重開。
這一片優質的“風土”,必然能夠重新大放異彩。
路易絲卻對此一無所知,認爲羅蘭是在用“錢”幫助大家。
羅蘭:我真的沒有那麼豪橫!
*
第二天,公證人將經過公會簽章確認的公證書送來了寄宿學校。
學校裏才知道羅蘭竟又大手筆地買下了附近的一樁地產。
“杜普雷夫人,我在附近添置了一處田產,需要出門看一看。下午可以請假出學校嗎?”
羅蘭現在有了光明正大離開學校的藉口。
杜普雷夫人一百二十分的不願意:“歐仁妮,你手中握有上帝賜予的絕頂天賦,你千萬不要辜負……”
這位教授聲樂的老師到現在都還惦記着羅蘭的“天賦”,她甚至寫了好幾封信給她在巴黎的朋友們,炫耀她竟然遇上了這樣一個“天才”的學生。
“老師,聲樂課我不會錯過的,我會借勞作的時間離開學校。”
上次的比賽還有一個結果:學校裏其她女孩子們替羅蘭和路易絲承擔了一學期的勞動。羅蘭和路易絲因此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杜普雷夫人想了想,又覺得羅蘭現在還年輕,過度練聲恐怕會有損她完美的聲帶,於是勉勉強強地點了頭。
誰知羅蘭又問:“您在附近的鎮上有認識的藥劑師嗎?比較靠譜的那種?”
杜普雷夫人:……?
羅蘭問藥劑師卻真的沒有別的用意——她需要爲葡萄配製一種“抑菌劑”,來解決葡萄所得的“黴葉病”。
但在此之前,羅蘭還是打算先去葡萄園和酒莊,實地檢查這兩處的情況,完成和原主人的交接。
來交接的只有管家。他帶領羅蘭和路易絲在酒莊裏走了一遍,指點給她看各種釀酒工具和器皿的所在——這些幾乎在前年最後一次葡萄收成之後就再也沒有動用過。
路易絲見到黑暗幽深的地下走廊就邁不動腿,羅蘭卻泰然自若。她甚至還伸手在酒莊的牆壁上摸了摸,將手指伸到口邊嚐了嚐。
“原來本地的風土是這個味道。”羅蘭感慨。
管家對此十分驚異:“您……若不是您這般的青春美貌,我恐怕會認爲您是一位種葡萄釀酒的行家裏手。”
羅蘭:……我本來就是!
“看來這酒莊確實適合交到您手裏。我們少爺也不算所託非人。”
“若是老主人活到了今天……唉!”
一聲嘆息,管家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行人從黑暗的地窖裏出來,羅蘭垂着眼簾,讓自己慢慢適應白天強烈的日光。
管家卻打算告辭了:“唐格拉爾小姐,小人沒有別的可以指點您了。祝您好運!”
“稍等!”羅蘭一眼瞥見了什麼,趕緊叫住了管家。
她指着牆壁上凹陷的一座小小神龕,那裏放置着的,並不是本地常見的聖母像,而是一隻……胡桃夾子。
管家面露赧色:“這確實是老主人贈給少主人的禮物。”
“可能是……少主人爲了履行對您的承諾,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留給您……他才把這留在這裏的吧。”
“可是我不會那麼不近人情。”
羅蘭想着:如果是老園主留給孫子的遺物,她完全可以讓對方把東西帶走。
“不,不必了……少主人自己都不要了,我拿着……我拿着又有什麼用?”
管家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出來,上一任園主,在拿到昨天那九千法郎之後,已經連夜趕往南方的港口,準備和朋友一道出海遠洋,去參加一項投機生意去了。
還真是急不可耐啊!
羅蘭搖搖頭,送走了管家,再回頭來看:現在這一整座酒莊,已經屬於她了。
路易絲卻抱起了神龕裏那隻胡桃夾子,見到羅蘭擡眼看她,頓時也羞澀地一笑:“我小時候,也有這麼一枚……”
胡桃夾子被做成了一個穿着藍色軍服的法軍形象,大眼睛、兩撇小鬍子,軍服上還畫着肩章,只不知道這位究竟是個什麼軍銜。
路易絲卻把胡桃夾子倒過來,說:“我記得,它的腳可以動,背後有一個可以藏東西的匣子……”
鋼琴家那隻纖長的手將胡桃夾子穿着的軍靴輕輕一轉。
只聽“啪”的一聲,胡桃夾子背後,一道暗格的蓋子猛地攤開。聲音很響,將路易絲嚇了一大跳。
羅蘭也怔住了,她指着那道暗格:“這是什麼?”
路易絲無辜而害怕地回答:“我不知道……”
羅蘭卻像是百無禁忌,伸手就把裏面的一卷東西拿出來。
——這是一卷泛黃的紙卷。
羅蘭將它慢慢打開,與路易絲對視一眼:“地形圖。”
是的,這是一幅葡萄園和酒莊的地形圖,用俯視畫法畫出來的。
圖上畫出了葡萄園的田野、水井,酒莊的房舍、酒窖……每一處都寫着標註。葡萄田甚至還註明了田畝的長寬,以及田地裏哪裏已經事先埋下了用來灌溉的管子。
“原來老園主是想把整座葡萄園送給自己的孫子。”路易絲感慨。
只可惜,那位孫子卻對葡萄園沒有半點興趣,根本沒想將其好好經營。
“不對,”羅蘭突然覺得蹊蹺。
“路易絲,剛纔管家帶我們去看了幾個地窖?”
路易絲戰戰兢兢地回答:“這我……哪兒還記得呀?”
小姑娘剛剛在幽暗的地下差點兒沒被嚇哭。
羅蘭卻果斷地說:“四個,管家帶我們去看了四個地窖,三大一小。”
這四個地窖,是分別用來存放不同年限釀造的紅酒。三個大地窖存放的都是橡木桶,目前全是空的。
小地窖裏擺得整整齊齊,都是木質框架,用來存放灌裝好的瓶裝酒——目前架子也是空的,連空瓶都看不見。
但是,這張地形圖上,卻畫着五個酒窖。
羅蘭倏地站起來,她手邊的桌面上,還放着管家留下的那盞油燈,尚且沒被吹熄。
“路易絲,你要是害怕,就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就來。”
羅蘭一手持燈,一手拿着那張地形圖,起身就往地窖裏走。
路易絲怕得臉色煞白,卻不敢就這麼任憑朋友獨自一人去地窖裏察看。
她戰戰兢兢地開口:“歐仁妮……等等我!”
羅蘭回頭一笑,站在原地等待路易絲:“來,和我一起,我們一起去看看老園主留給我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