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就忘了,還有保證金這一茬兒了?
賬面上的一千法郎,對於羅蘭可能承受的損失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公債投機”這件事,歸根結底源於歌劇團的財政危機。
其實她可以不用費事,直接用“萬能卡”完成救助的——但她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奔波了上百法裏,趕到這裏。
眼看交易就能做成了,她卻最後倒在了保證金上?
她還是不得不使用“萬能卡”?那和她一早就使用“萬能卡”直接買下劇團有什麼區別?
羅蘭心裏波濤翻涌,臉上卻只能微笑着說:“保證金啊,好,您說要多少?”
她一邊聽着證券經紀人報出那個數字,一邊低下頭思考,佩戴着的那枚碩大鑽石剛巧在她眼前閃耀:
有了——
*
回到勃朗峯街的唐格拉爾公館,羅蘭即便在自己的臥室裏,也能聽見附近小客廳里人們在高談闊論。
他們肆無忌憚地談論着從內政部打聽到的各種小道消息。
在基督山伯爵那張小紙條上,那個簡潔明瞭的“逃亡”,在他們口中添油加醋,平添很多細節。彷彿人人都親眼看見那位國王逃脫監視,返回國土,並且得到了民衆的擁戴。
人人都在慶幸唐格拉爾男爵的好運氣——
他因爲出手出得快,只蒙受了五十萬法郎的損失。
當然,很快這種“慶幸”就會讓位給“懊惱”“怨天尤人”和“互相指責”。
羅蘭躺在軟綿綿的四柱牀上,仰頭望着頂蓋上垂下的玫瑰色幔帳,心裏在回想白天發生的事。
“復仇——”
這一次,基督山伯爵的矛頭指向得太明顯了。
偏偏她的“父母”們都還慾壑難填,面對這樣的陷阱主動跳進去,甚至還沾沾自喜,以爲佔了大便宜。
這樣的打擊太精準了,偏偏不留一點痕跡。
但是伯爵爲什麼會那麼坦然地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甚至還送了她一匹好馬,讓她能及時趕回巴黎?
買賣公債這件事,雖然是羅蘭自己獨力完成的,但如果不是因緣巧合,正好讓她遇見了基督山伯爵——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他爲什麼就那麼相信她羅蘭,相信她不會以那張紙條爲證據,向內政部檢舉告發;又相信她不會把實情告訴父母,讓唐格拉爾男爵不至於反向操作,把剛剛賣出去的公債再低價買回來?
這真的就是因爲……相信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嗎?
羅蘭陷入沉思。
“嗖”的一聲,她的經紀貓跳到了牀上,蹲在她軟綿綿的枕頭旁邊,小聲呼喚:“蘭蘭!”
“你竟然真的辦成了?”
小貓咪滿臉的不可思議。
“你是怎麼弄懂那些買賣公債的事的?”
“如果我不是一直在這個位面盯着你,我真可能以爲你是跑去‘商戰’位面歷練去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羅蘭動也沒動,依舊仰頭望着牀頂的帷幔。
“之前我頭疼的,只是那些開戶之類的繁瑣手續罷了。”
“但要真的說到‘金融’,多少複雜的金融產品都是從我們‘種田位面’來的?”
“即期、遠期、掉期……不都是爲了交易大麥、玉米、大豆而創造出來的?”
羅蘭越說越是口舌滯澀,哈欠連連。
“可是蘭蘭,你最後是怎麼處理抵押在證券經紀那裏的保證金的?”
“製作方故意留了一個懸念,沒有把你的具體操作放出來。”
“現在位面外所有的觀衆都知道你辦到了,但是沒有人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連我也……”
看來,製作方將這個“懸念”捂得過於嚴實,連露娜這樣的“經紀貓”,也不知道詳情。
“蘭蘭,你偷偷告訴我,你用了那張‘萬能卡’嗎?”
“什……什麼?”
“萬能卡!”小貓咪跳近羅蘭耳邊,小心翼翼地提高一點點音量。
“萬能卡麼……我……”
露娜蹲着,等待羅蘭的回答。
誰知她一直沒回應。
很快,小貓咪聽見了勻淨的呼吸聲。
“蘭蘭,你——”
很顯然,今天羅蘭太累了。她奔波了上百法裏,又費心費勁地嘗試去理解在這個位面從未接觸過的“投機”交易。
還沒等回答露娜的問題,羅蘭就躺在牀上睡着了。
只留她那位盡心盡責的“經紀貓”在枕頭旁邊轉着圈,嘗試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很快到了六月五日。
在這天之前,人們津津樂道的軼事自然是前幾天引起公債市場大幅波動的“唐·卡洛斯出逃事件”。
這在之後被證明是一出因爲信息傳遞造成的“烏龍”。西班牙人的“國王”還好端端地待在布爾日人手裏,這一消息的傳出,是“快報系統”的失誤。
唐格拉爾男爵在拋出時損失了五十萬法郎,錯過了之後的大反彈,又損失了五十萬法郎,一來一去,就是一百萬法郎的損失。
但也有些膽量與胃口都很大的投機家,在這次“公債事件”中果斷出手——
《箴言報》援引一位證券經紀的原話:
“我的一位匿名客戶,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蔬菜商,在這次事件裏卻大賺了五十萬法郎。”
“她甚至沒有支付購入西班牙公債的全部款項,而只是支付了一筆保證金。”
“她是我見過最有‘投機’精神的蔬菜商,眼光比銀行家夫人更加敏銳,判斷更加準確,勇氣麼……也是前所未見的。”
至於這位證券經紀爲什麼會特別提到“銀行家夫人”,自然是因爲整個巴黎的金融界都知道:唐格拉爾夫人才是唐格拉爾銀行投資公債的幕後操盤手。
唐格拉爾先生以前憑藉夫人的消息來源賺了不少,這次可是狠狠地一次性全都賠光了。
從不讀報的羅蘭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譽爲“投機精神”的榜樣。
如果知道了她一定會澄清:這不是“投機”,是“投資”。
她是有把握能夠達到這樣的收益率的。
另一項她計劃中的“投資”,情況卻不大妙。
六月五日,是皇家歌劇團的債務到期日。
這個歌劇團,雖然頂着“皇家”的名頭,但事實上只是一個和天下所有劇團一樣,需要“自負盈虧”的商業團體。
它需要在今天償還二十七萬七千五百法郎的債務。
如果償還不了,劇團就會解散。
歌劇團在大歌劇院的演出資格會被拍賣,來自其他地方的歌劇團體將會樂意接受巴黎觀衆們挑剔的檢驗,嘗試在這個舞臺上生存。
經營不下去了就破產解散——這一幕幕的悲喜劇早已在巴黎大大小小的劇院舞臺上上演多次,只不過這一次輪到了皇家歌劇團。
前一天大劇院就已經閉門謝客——但這做法不太明智,它助長了流言在巴黎城中的四散傳播。
原本還有所有者和債務人對歌劇團還有信心,現在一看,頓時都不再抱什麼希望了。
羅蘭帶着她的朋友一起來到大歌劇院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門可羅雀的冷清模樣——
前幾天剛剛貼上的歌劇海報,已經偷偷被小商販撕下來,充當包裹貨物的紙張;撕掉的那一張剛好是“臺柱”唐娜小姐的帶妝全身像,缺胳膊少腿的“唐娜小姐”就這樣殘缺不全地望着路人。
而歌劇院門前,站着焦灼的債主們。
如果劇團解散,這些債主的債務就沒辦法得到償付。他們的本意是寧可劇團不解散,光喫利息他們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喫一陣了;
但是銀行不給劇團擔保,他們又沒辦法信任劇團將來會還債;
這活脫脫就是一個“死循環”。
二十七萬法郎的債務,大大小小三十名債主,誰也不敢放話答應債務展期,生怕劇團把別人的債務先還了,拖自己下水。
局面僵持——債主們無奈之下給了最後通牒,如果正午之前,劇團還沒有辦法拿到銀行擔保,或者償還債務,他們就要宣佈皇家歌劇團違約。
大歌劇院裏,首席女高音唐娜·貝爾洛小姐的休息室跟前,還有一兩隻沒有被取走的花籃。
花籃裏的鮮花早已凋零枯萎,彷彿昭示着整個劇團的命運。
貝爾洛小姐卻顧不上她那些“消失”了的追隨者。她邁上一步,對劇團經理說:“先生,您爲什麼不轉告外面那些債主,我能唱,我絕對能唱!”
“如果您昨天沒有取消演出,那麼全巴黎就都會知道,唐娜·貝爾洛還是金嗓子,能駕馭得了任何歌劇作家的金曲!”
劇團經理無奈地說:“小姐,是的,您能唱,我們所有人也都相信您能唱——可如果沒有銀行家願意爲您提供擔保,我們的劇團就只能解散。”
“難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就都掌握在銀行家的手裏?”
唐娜小姐悲憤地反問,“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卻要銀行家來爲我證明?”
經理尷尬地點頭。
“小姐,可以這麼說。”
“是的,我們這個社會,就掌握在銀行家、軍方要員和政客的手裏。”
劇團的時鐘漸漸指向正午。
“親愛的唐娜,我想,我們這個劇團,大概要到此爲止了。”
劇團經理不無遺憾地感慨。
唐娜小姐無奈地轉頭,看向這座她熟悉的大劇院,滿目盡是悲涼。
突然,她尖刻而憤怒地大喊出聲:“看看,這裏來了一位銀行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