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的時候,他們還在苦苦等待一張債務擔保書——一轉眼劇團的債務就已經被全部清償了;
歌劇團迎來了一位新東家,這名東家年輕、漂亮,但是卻自專、蠻橫,人們本能地懷疑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將劇團好好經營下去。
新東家卻反手又打出一張牌——杜普雷夫人。
杜普雷夫人是唐娜小姐之前的知名女高音,曾經擔任過好幾個劇團的首席女高音——如果不是年歲不饒人,唐娜小姐真的未必有那個水準,取代她的位置。
眼下這劇團裏就有好幾人和杜普雷夫人一起共事過,這時紛紛擁上前來打招呼敘舊。
劇團經理伸手去擦汗,同時長長舒出一口氣:“杜普雷夫人肯加入劇團,這太好了。”
劇團現在的首席女高音唐娜小姐卻愣在原地,做聲不得。
她深深地懷疑——自己的地位即將不保。
有杜普雷夫人在,即便沒有她唐娜,劇團也能保持高水準的演出;
不僅如此,劇團裏那位年輕富有朝氣的波爾波拉小姐,剛剛將杜普雷夫人喊做“老師”——對了,波爾波拉好像也是新東家的同窗。
新東家入主劇團,不僅帶來了富有經驗的長輩撐場面,之後也勢必任用她信任的人。
唐娜頓時臉色蒼白,呆呆地站在一旁,動彈不得。
她內心深知:自己的職業生涯堪憂。
與安茹侯爵的情變的確影響了她的狀態,她暫時還無法恢復到巔峯時期的演唱水準。
此外更有一層隱憂,今日安茹侯爵的陰謀被挫敗了,難保將來他不會再想別的法子發難。
可是眼下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就這麼被人取而代之,唐娜那倔強的個性一下子又佔了上風。她趕緊上前一步:“歐仁妮小姐,東家……”
“今天晚上我們應當演出!”
“我們要告訴整個巴黎:我們的劇團經受住了打擊,我們能比以前演得更精彩。”
她話音剛落,人們齊刷刷地將眼光轉向她。
唐娜固然把話說得豪情滿滿,可是她畢竟經歷過劇烈的感情波折,此刻臉色難看,聲音暗啞低沉。劇團裏大夥兒頓時誰也不敢接話,大家似乎都對他們的首席女高音不再信任。
這時羅蘭開腔了,她問:“今晚的劇目是什麼?”
“《唐·璜》。”劇團經理回答。
“暫且不考慮首席女高音的人選,這一齣劇目,你們今晚能演嗎?”
人們相互看看:不考慮首席女高音的人選……新東家看來是不滿意“臺柱子”唐娜小姐的狀態了。
但好在《唐·璜》這部劇有點特別,劇中有三位女高音的角色——對於一出兩幕的喜歌劇來說,每位女高音的戲份都不算太重。
經理在心裏略想了想,點頭說:“能演——”
“很好。”
羅蘭雙手一拍。
“各位,現在距離晚上開演的時間還有七八個小時。”
“我要你們每一個人都精神抖擻地行動起來。”
“經理,把今晚演出的大海報貼出去,給大歌劇院所有包廂的所有者們送去通知,通知他們我們今晚會照常演出。”
羅蘭一面吩咐,劇團的人一面答應。
一時間人人心中竊喜:新東家看起來財大氣粗,毫不吝惜金錢。
“演出方面,你們一切聽杜普雷夫人的安排。”
羅蘭把演出的準備工作全部交給自己的老師,相信她的經驗,一定能將選角、簡單彩排、化妝、換裝這一大堆繁瑣的事務都安排好。
“我要你們像唐娜小姐所說的那樣,告訴整個巴黎——”
“皇家歌劇團可不只有一個唐娜小姐……”
*
雖然羅蘭的話有些歧義,但是大多數劇團成員將其理解爲:皇家歌劇團整體實力強勁,因爲唐娜小姐一人而起的風波,是無法影響到所有人的。
但是唐娜本人的理解自然又與其他人有所不同。
這種擔憂在她得知波爾波拉小姐入選晚上演出陣容的時候又加深了一層:
波爾波拉小姐試唱過一次之後,被杜普雷夫人選中,出演劇中的一個農家女。
這個結果證實了很多人的猜測——新東家入主,自然會任人唯親,提拔她信任的新人。
首席女高音滿心忐忑,她又開始擔心自己在晚上的演出中無法上場,無法向全巴黎證明——她還能唱。
因此,儘管所有人都勸唐娜,要她去休息室休息一回,睡一覺,停止說話,保養嗓子。
但是唐娜哪裏睡得着?
她向杜普雷夫人打招呼,嘗試打探夫人的意思。
杜普雷夫人卻表示:今天晚上的演出陣容人選,將會由新東家定奪,她的意見只能做參考。
唐娜聽見,險些一口氣接不上來,差點兒又暈過去。
——命運的打擊真的是接二連三。
“奉勸您還是好好休息,儘快恢復狀態,”
杜普雷夫人冷淡地說,“相信歐仁妮小姐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唐娜無奈了,只能在一旁靜候,想找個機會,親自和新東家談談。
她聽見杜普雷夫人將劇團經理找來,告訴他去內政部爲德·阿米利小姐辦一張鋼琴演奏的執照。
“這位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是歐仁妮小姐的昔日同窗,也是她的鋼琴教師——她的演奏技術相當優秀。”
“這是我和另外兩位鋼琴家爲她寫的推薦信,您去辦理執照的時候可以一併帶去。”
“劇團還缺少一位有實力的鋼琴演奏家,不是嗎?”
“對了,東家還撥了一萬法郎的預算,供劇團去採購一架全巴黎最好的三角演奏鋼琴。不過這事兒不急,本週之內辦完就行……”
——這真不是任人唯親嗎?年紀輕輕,毫無建樹的少女,哪來的資格進入這樣規模的歌劇團?
唐娜小姐在一旁聽着,心頭的火氣又往上撞。
偏偏劇團經理滿臉喜色地應下,還在說着什麼“我們劇團確實需要一位有天賦的鋼琴演奏者”“指揮和樂團一定會感到高興”,諸如此類的話。
唐娜再次感受到安茹伯爵站在對面時的絕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