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五懦弱到無可救藥,像一灘爛泥。雲襄雖然年紀比他小了很多,還不得不去安慰他。

    過了許久,焦五的情緒才稍稍穩定下來。

    雲襄怕他重新陷入到生與死的焦慮中去,沒有再提這沉重的話題,於是問道:“你爲什麼會到這裏。”

    焦五生硬的笑了笑,說:“我本是遼州的漢人,十八歲那年,我的老家被北塞蠻族洗劫,青狼把我擄了去,讓我在馬房養馬。”

    雲襄好奇的問:“青狼是蠻族人?”

    焦五又點點頭,“嗯”了一聲,說:“前年北塞之戰,楊信大將軍帶兵清剿蠻族,我和青狼就是那時候被捉住,賣到青州獻給魯王做蟋鬥士。後來不知道爲什麼,我們又被轉到這裏。”

    蟋鬥士是貴族樣的蟋鬥戰士。“蟋鬥”是種極爲殘忍的屠戮遊戲,皇親貴胄中不少以此爲樂。魯王對此尤爲上癮,這在黃州城並非什麼新鮮事兒,大街小巷上,時常可以聽到哪裏又有新來的奴隸或戰俘充實了蟋鬥士隊伍,魯王在哪裏觀看了蟋鬥。

    他們往往被兩兩編成一組,放在巨石壘造的蟋鬥場中,進行激烈的拼殺。在貴胄的眼裏,這只是他們茶餘飯後的娛樂方式,如同他們鬥蛐蛐蟋蟀一樣。可是在這些戰俘或奴隸爲主的蟋鬥士眼裏,這就是他們能活下去的唯一方式。所以,蟋鬥往往慘烈之極,他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致對方與死地或避免被對方殺死。

    爲了防止他們趁機暴亂,同時也爲了使得感官上更加刺激,貴胄們從不給他們配發刀劍等銳利的武器,給他們的大多是木棒或石錘,這使得打鬥的時間變的更爲漫長和血腥,蟋鬥場上瞬息萬變,什麼樣的事情都會發生,不變的是殘肢斷臂,鮮血腦漿…

    黃州監獄先前是關押蟋鬥士的地方,後來不知爲何廢棄下來,當年駐守的數百人規模的軍隊逐漸撤走,只剩下如今十餘人。人手和每月配給的食物都不夠,只能任由這些人自生自滅了。

    雲襄猜想,這決鬥規矩大概也是青狼從貴胄們蟋斗的遊戲中得到的啓發。

    焦五呆呆的笑了笑說:“那年我被青狼捉住的時候我的女兒剛一歲,爹爹都不會叫呢,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逃到了哪裏,還活着沒有。”

    說着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雲襄被他情緒感染,心中也是一陣難過,他知道離開親人的痛苦。

    兩人聊了很久,直到月亮升到當空,照的四處明晃晃的。天氣越來越冷,兩人凍的打起寒顫。雲襄腦袋裏對明天的決鬥沒有準主意,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殺死焦五這樣一個可憐人。如果青狼逼迫,只能找他拼死一搏了。

    焦五對生死的事情依舊糾結,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每句話裏都透着對生的渴望。

    雲襄問焦五:“有沒有不決鬥的辦法?”

    焦五無奈的搖搖頭說:“這是這裏的規矩。”

    雲襄冷冷的說:“我偏要不守規矩又如何?”

    焦五噤若寒蟬,示意雲襄小聲說話。

    雲襄看着焦五謹小慎微的樣子,既可憐又可悲。心想,即便低微如此,仍然免不了一死,橫豎是死,何苦唯唯諾諾呢?

    他站起身來,長嘆一口氣,說:“大丈夫頂天立地,即便死,也要死的像個樣子。”似乎說給焦五聽,似乎自言自語。

    焦五同樣長嘆一口氣,無言以對。

    此時大牢中心那座小屋的門忽然打開了,刀疤臉衝出門外,情緒極爲焦躁。

    在這裏只有青狼和刀疤臉有屋子可住,可是儘管如此,他似乎還是對那些屋子外面的人們充滿憤怒。

    焦五知道,刀疤臉有起夜的習慣,而且他起夜的手脾氣會變得更加狂暴,喜歡打人出氣。

    刀疤臉瘋了一樣大罵蒼天不公,拿着馬鞭毫無理由衝向一個人堆,開始對他們瘋狂的抽打,皮鞭破肉的聲音清晰可聞。可是那些被打的人一聲不吭的趴在那裏就像死人一樣。

    焦五像狗一般趴在地上,還時不時的拉拉雲襄的手,示意他也趴下。雲襄對他並不理睬,依舊挺着他那錚錚的鐵骨。

    焦五見狀輕聲提醒道:“快趴下,被他看到了就完蛋了。”

    雲襄此刻情緒比初到此地時好了很多,他回焦五:“怎麼個完蛋法?”

    焦五依舊爬在地上焦急的說:“被他瞧見了,就要打你了。”

    雲襄自忖,跟忠叔學了這麼久的功夫料理這個匹夫似乎難度不大,自己是挨不着打的?不過,一旦跟他動起手來難免驚動其他人,若是所有人一擁而上自己天大的本事也難耐這一羣野獸一般的人。

    他轉念又一想,未必所有人都會幫他,焦五就是一個。這些人整日裏受他欺負,必定對他心存怨恨,忽然覺得,這點倒是可以做點文章的。

    那刀疤臉依舊罵天罵地的,邊走邊打,十幾人或輕或重的捱了幾下。那些人似乎均知道刀疤臉的脾性,鞭子捱到身上,也都只是悶吭一聲,憋着不敢發出聲來。

    雲襄和焦五躲在小屋側面,和他離的較遠,那刀疤並未注意到他們。他打的解氣了,罵罵咧咧的徑直往小屋走了回去。

    雲襄好奇問焦五那些人捱打爲何忍住不叫。

    焦五聽到關門聲,又擡頭確定了一下,見刀疤臉確實回屋子了,這才起身坐下,連連說險。

    他擡頭瞧了一眼雲襄,回答道:“如果你喊叫了,他會打的更兇更狠,所以懂得規矩的便一聲不吭,你不吭聲,他就去打別人了。”

    雲襄冷冷的說:“這種混賬規矩可真多,還有些什麼規矩你一氣兒的說出來聽聽。”

    焦五想了想說:“還有就是在這個地方,只要與己無關天塌下來也不要管。”

    雲襄對這點毫不意外,這羣人個個朝不保夕,哪有力氣去什麼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焦五又喊雲襄坐下。可天寒地凍的,手腳凍得發麻,蹲下實在難受。

    雲襄無心顧及其他,跺着麻木的雙腳,心想管他什麼刀疤臉,什麼青狼,沒被他們殺死,反而被嚇死的?

    夜貓子又叫了起來,聲音從雲襄身後方向數百米遠的樹林中傳到這裏,似乎沒有絲毫衰減,刺耳之極。

    忽然那小屋又一次打開。

    刀疤臉顯然是聽到了這叫聲,異常生氣,赤裸着上身拿着一條長鞭罵罵咧咧的走了出來。他的怒火更勝剛纔,藉着明晃晃的月光,順着聲音一眼瞧見雲襄站在高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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