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條怎麼也琢磨不透。

    要說殿下對她有意思,這半年來別說召她侍寢,連看都不肯多看一眼;可要說沒這意思,偏偏回京也帶着她。

    可回京之後如何安置她,也沒人透露一句半句——是進王府還是養在外面做外宅婦,其中的差別可大了去了。

    就在她思忖的當兒,身邊的人沒了聲響。

    春條轉頭一看,果然又睡着了。她沉沉地嘆了口氣,攤上這樣不知上進的主人,她可真是命途多舛。

    ……

    日薄西山,齊王一行終於到了永安城郊的長樂驛附近。

    官道上車馬駢闐,朱紫耀路,好不熱鬧。

    隨隨被外面的馬嘶和人聲吵醒,挑開車窗上的青綈帷幔往外望去。

    只見道路兩旁張着錦帷,侍從高舉羽扇畫障,中間一人身穿錦袍,玉冠束帶,披着黑貂裘,坐在高頭大馬上,被衆官簇擁着緩緩行來。

    雖然看不清面容,只看衣着排場,她也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齊王回京,太子竟然親自帶領百官出城相迎,真是給足了胞弟面子。

    她譏誚地挑了挑嘴角,放下車帷。

    得知太子親迎,齊王當即下車,趨步上前行禮“臣拜見太子殿下,殿下親迎,臣愧不敢當。”

    太子連忙下馬,將他扶起,親切地拍了拍他的上臂“三弟怎的如此見外。”

    他頓了頓,認真道“你平定安西,救四鎮百姓於水火,是我大梁江山社稷的功臣,倒是我忝居儲君之位,不能垂功立事,德不配位,慚愧之至。”

    “殿下言重,”桓煊淡淡道,“殿下德配天地,秉鈞持衡,微臣不才,惟有弓馬末技聊以盡忠。”

    太子彷彿對他的冷淡一無所覺,朗聲笑道“一別經年,三弟還是這性子。”

    擡手在弟弟頭頂比劃了一下“記得你昔年離京時還沒我高,如今都比阿兄高半個頭了,父皇和母后見了定然欣慰。”

    聽到“母后”兩個字,桓煊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暗。

    “父皇和母后可好?”他不動聲色道。

    太子目光閃動“都很好。父皇的風疾時好時壞,冬日裏總要難熬些,平常都住在溫泉宮,知道你回京,特地早早地回來等着。父皇一向最疼你的,你明日早些入宮請安吧。”

    他只說“父皇”不提母后,桓煊卻沒有多問,兩人之間似有某種默契。

    桓煊點點頭“好。”

    太子又拍拍他的後背“這次回來就別走了,你過年都二十了,老大不小的,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該娶個媳婦了。”

    桓煊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三年前安西四鎮叛亂,他自請領兵平叛,那時候太子和朝臣都沒話說,如今叛亂已平,他仍舊號令十萬邊軍。手握虎符,便有許多人睡不安穩了。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若是換作三年前那個胸無城府、七情上面的少年,被他這麼一試探,定會惱羞成怒,一氣之下交出虎符以避嫌。

    他不由重新打量自己這弟弟,三年過去,他褪去了最後一點稚氣,本就英挺的面容越發深峻,儼然有了淵渟嶽峙的氣概,恍然與記憶中另一人的身影重疊起來。

    太子悚然一驚,心頭一陣狂跳,勉強穩住心神“你我兄弟數年未見,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桓煊笑道“阿兄知我量淺。”

    太子見他神色如常,暗暗鬆了一口氣,親暱地攬住他的臂膀“在軍中這些年也沒長進?”

    兩人說說笑笑地朝驛館中走去,百官僕從們緊隨其後。

    到得正堂,太子解下狐裘遞給侍從,佩劍與玉佩相撞,發出輕輕的聲響。

    桓煊的目光不經意落在他腰間佩着的香囊上,心臟不由一縮。

    竹青底上用銀繡着海棠花,無論紋樣、配色還是針法,都無比熟悉。

    太子注意到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撥弄了一下香囊,輕輕嘆了口氣,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這些年阿棠也很掛念你,她一向視你爲親弟,如今你平安歸來,她終於可以安心了。”

    阿棠正是阮月微的小字,她因此最喜歡海棠花,絹帕、香囊、衣裳,乃至器皿、帳幔、陳設,都喜歡用海棠紋樣裝飾。

    太子瞥了弟弟一眼,他臉色如常,但痛苦之色仍舊不能自抑地從眼中流溢出來。

    阮月微永遠是他的軟肋,哪怕三年過去,只一個香囊就能讓他亂了方寸。

    太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後背,溫聲道“光顧着說話,該入席了。”

    衆人依次入座,太子下令張筵,一時笙簫齊作,水陸珍饈畢陳於前。

    太子挽起袖子用香湯洗淨手,親自操刀爲弟弟片魚膾“我記得你喜食魚蝦,這鱸魚是從江南運來的,沿途換了幾十匹驛馬,到京時還是活蹦亂跳的,你嚐嚐。”

    桓煊一笑“二哥有心了。”

    兩人兄友弟恭,一派其樂融融。

    桓煊離京數年,在軍中與將士們同食同宿,成日粗茶淡飯,然而此時面對滿案的珍饈卻沒有半點胃口。

    將太子親手片的一盤魚膾喫完,他便撂了牙箸。

    不斷有臣僚上前祝酒,他來者不拒,舉杯一飲而盡。

    桓煊的酒量不算好,可想醉時偏偏格外清醒。

    數不清喝了幾杯,倒是太子看不下去,奪了他的酒杯,向內侍道“扶你們殿下回房歇息吧。”

    桓煊走到院外,便有兩個身着紅紗舞衣、容貌昳麗的舞姬迎上來,款款行禮,嬌聲道“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伺候齊王殿下就寢。”

    桓煊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向內侍高邁擡了擡手,徑直往院中走去。

    高邁會意,笑着對兩人道“多謝太子殿下盛情,只是我們殿下就寢時不喜有旁人在側。”

    兩人對視一眼,面露難色“太子殿下會怪罪奴婢的,還請中貴人通融一二。”

    高邁仍舊笑眯眯的,卻絲毫不鬆口“兩位姊姊請回吧。”

    打發走兩個美人,高邁悠悠地嘆了口氣,快步走到房中,卻見齊王不知從哪裏找了酒,正自斟自飲。

    “殿下連日鞍馬勞頓,多飲傷身,還是早些歇息吧。”他好言勸道。

    桓煊一言不發,只是緊緊捏着酒杯,望着杯中殘酒出神。

    “殿下何必自苦若此……”高邁小心翼翼地勸道。

    桓煊掀起眼皮,目光越過杯沿,涼得像階前的月光。

    高邁忙告罪“小的多嘴,請殿下恕罪。”

    桓煊一哂,放下酒杯“你說的沒錯。”

    他頓了頓,指尖敲了敲几案“叫那……”

    他發現自己不記得那女子的名字,於是道“叫那獵戶女來伺候。”

    作者有話要說開文了,大家文明觀狗哦

    女主真名叫蕭泠,小名綏綏(音同隨隨,有狐綏綏那個綏綏,意思是慢慢獨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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