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昭昭忙於拾柴點火的身影，很是困惑，同樣是人，同樣是姑娘，她的精力怎麼好似用不完呢？連日來的奔波，她也沒幾個時間休息一番，怎得就不累呢？昭昭燃起火堆後，從馬背上的包囊裏取出幾個果子，坐到我身邊將果子遞給我，說道：“補充一□□力。”
“昭昭，你不累嗎？”我一邊啃着果子一邊伸出一隻手靠近火堆取暖。
昭昭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揉揉我的頭，說道：“這幾日辛苦了，阿晴。”
她不說，我便沒有再問，草草喫下果子，倒在她的懷裏睡了去。
這一覺我睡得甚是安穩，醒來時天剛亮，太陽還未升起，湛清色的天邊醞釀着綻一場金黃。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昭昭鎖眉閉眼，垂着頭歇息。她便是以這樣的姿勢睡了大半夜嗎？
擔心驚擾到她，我試圖慢慢從她懷裏起身，怎料，我一動她便醒了。
她的眼中還有未消散的疲乏，一瞬間的茫然之色讓我意識到她而今也不過十七歲。
“幾時了？”昭昭揉了揉眉心，“你可休息好了？”
我點點頭，迅速起身，一件披在我身上的衣服掉落。
“夜裏這麼冷，你把衣服給我披，你受風寒怎麼辦？”我拿起地上的衣服，雖然感動，但更是又氣又急。
昭昭拿過衣服，迅速穿好，淡然道：“你半夜凍得磨牙，忒吵。”
“……”我一愣，反應過來後連忙道歉，“對不起啊……”
她幾腳踢滅了地上火堆的餘燼，彎脣一笑，“逗你玩兒的。”
擡頭見我還在發愣，昭昭伸出手在我眼前打了個響指，說道：“別感動了，還有正事兒做呢！”
“……哦！”我連忙隨她一起上馬朝福塔的方向奔去。
按着地圖越往前走，路越荒涼，直到漫天黃沙中傳來陣陣惡臭味。我與昭昭不約而同沉默起來，空氣中的惡臭味越來越濃郁，讓人忍不住犯嘔。
所謂的福塔在我們眼前逐漸顯現出來，最初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土丘，突兀地立在枯地上，走進了我們才得以看出它的真面目：外觀與普通的墳頭相似，但要大許多，由灰色石磚砌起，呈鼓包形，前面樹立着一個與此荒涼地格格不入的高塔，紅牆青瓦貼滿了明□□鬼符。
我與昭昭下了馬，慢慢走過去。
“看來，所謂的福塔只是面前這座塔，後面葬屍的地方連個名字都沒有。”昭昭看着眼前的高塔啞聲說道。
我從身上撕下兩塊長布條，遞給昭昭一塊，另一塊被我環系在臉上掩住口鼻，“這味道屬實嗆人，系一下吧！”
昭昭點點頭，接過布條。
“那你先看這塔，我看看後面的情況。”說着，我朝塔後走去。
這才發現，塔後的確是真正埋葬嬰屍的地方，這像墳墓一樣的地方，四面留有通風的小洞，惡臭味便從此瀰漫而出。我試圖從洞口看向裏面的情況，只看了一眼，那堆砌着的腐屍帶來的巨大沖擊使我一個沒忍住，頭一扭，當場吐了出來。
昭昭聞聲趕來，扶住我，作勢要去洞口看一看，我緊緊拉住了她的胳膊，搖頭道：“別，別去！”
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眼睛一瞥，看到隱祕處一隻手，忙揪住昭昭的衣袖，指着那裏顫聲道：“有……有人！”
昭昭順着我指的方位看去，眉頭一皺，便拉着我過去看。
“別……萬一是……”我有些害怕。
“別怕。”昭昭緊緊握住我的手，我點了點頭，跟着她走過去。
確實是人。
一個倒在地上的婦人。
昭昭蹲下來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還活着。”
我連忙幫着昭昭將那婦人扶坐起來，昭昭從腰間掏出一個小藥包，給婦人喂下一粒藥。
“若是普通昏迷的話，服了藥後便會醒了。”昭昭蹲在一旁看着那婦人。
我環視一圈四周，目光停留在離婦人不遠處的灰燼，灰燼前還放着兩個腐爛的蘋果、兩個軟塌發青的窩頭。我走過去看，灰燼中還有帶着紅光的碎木屑，拿起一旁的短棍翻動了一下，一股燒煙的味道撲面而來，與這裏的惡臭味相比，這股味道竟變得怡人起來。
“像是來祭奠的。”我說。
我與昭昭對視一眼，隱隱猜到了原委，想來是如蘿蔔丁說的那樣，偷偷祭奠自己孩子的母親。長嘆一聲，說不出話來。
沒讓我們等太久，那婦人很快便悠悠醒來，泛着紅絲的眼睛看到我們後明顯地慌亂起來。
昭昭連忙說道：“你暈倒了，我們碰巧看到。”
那個婦人忽然警惕起來，向後縮着身子，悽聲問道：“你們怎麼會來這裏？你們是來鎮怨的還是來埋人的？畜生！你們都是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你們會下地獄的！”她說着說着便激動起來，渾身哆嗦着，“會被閻王爺扔到十八層地獄去！我……我也是，我也會下地獄！我們這些人都是畜生！”
“我們只是路過。”昭昭鉗住婦人的雙肩，迫使她安靜下來，“路過。”
“路過？”婦人喃喃着看向我。
我重重地點頭。
婦人愣了一下，又開始推搡着昭昭，嘴裏還嘟囔着：“那你們快走！快走！這裏不好，你們快走！別靠近這兒！”
昭昭看了我一眼，又對婦人說道：“好，我們走，你跟我們一起走。”
“我？我不行！我得留在這兒陪我女兒，她怕黑，我得陪她！”
這話聽得我喉頭一哽，擡頭看了一眼婦人背後埋葬着無數嬰屍的地方，“天已經亮了，你女兒不會害怕了，你跟我們先去喫點東西好不好？”
“天亮了？”婦人擡眼看了看天空，良久輕吐一句：“這裏的天亮了，裏面還沒亮。”
這婦人看着像是入了魔怔，昭昭輕嘆道：“你女兒那樣乖，若見你在此不喫不喝心下何安？”
“是嗎？”婦人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雙手愣了半晌，又抓住昭昭的手，說道：“她若平安長大，定會很乖。從前她在我肚子裏便很乖巧，沒讓我受過半點苦。”
“對啊，她那樣好，斷然不會想要看到你如今這般折磨自己。”我也蹲到她身邊，安撫着她。
“可我對她不好啊！”她又以手掩面哭起來，“她不過半歲便被抱來這裏，我沒能攔住那幫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