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她從我這裏要走一大筆銀子,大晚上匆匆而別,第二天有關楊小將軍從青樓高價贖出一個姑娘的事兒就傳得沸沸揚揚。沒兩天這事兒就傳到了她爹耳朵裏,事關將軍府風評,她爹氣得罰她在祠堂跪了一夜。”將軍夫人一邊走着,一邊輕聲說着,“她捱了罰便老老實實回了營裏,再沒提那姑娘一個字,這才讓她爹消了點兒氣。可我瞭解我自己的孩子,她做事向來清醒自制、有頭有尾,怎麼可能鬧出這麼大動靜卻沒給那青樓姑娘一個安置呢?我稍作打聽便聽說她最近身邊多了個貼身護衛,她眼見瞞不住我,便跟我說了你的事。”

    我跟在夫人的身後,垂首聽她說話,大氣也不敢出。

    “你別緊張,我不過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姑娘能讓她連將軍府的聲譽都顧不上了。眼下看來,你倒是也有你的特別之處。”

    夫人的話說得模棱兩可,我摸不清昭昭有沒有和她娘說過我們的關係,便不敢接話,生怕說錯話。

    “方纔你在場上表現很是出色,連驃騎將軍都注意到你了。不過,還有兩點你一定要注意,第一你太過於依賴戰馬,總想着在高處制敵,反而容易忽略下盤被人偷襲;第二,到底是女兒身,與男子在體力上終究有難以逾越的差距,你何必非要與他們看齊?倒是東營的那羣姑娘,作戰不求體力壓制,而是充分利用自己的嬌小優勢專攻你們的小缺陷。”

    我贊同地點了點頭,這樣的情況在剛纔的比賽中我亦有所察覺。

    夫人轉頭看了我一眼,笑道:“倒是個好強的。”

    “夫人,您也上過戰場嗎?”我問道。

    夫人搖搖頭,有些遺憾的模樣,“沒有。只是在大將軍在兵馬司任職時,我曾跟着他一起巡視過幾次。”

    聽了夫人剛纔的指點,我心裏隱約覺得她斷然不是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只是跟着大將軍巡視過幾次,她不想說內情,我也沒有身份資格問。

    夫人輕咳一聲,笑了笑,眨眼問我:“怎麼想起來女扮男裝上戰場了?莫不是被她給忽悠過來的?”

    我連連擺手,“沒有忽悠,小將軍她很早就給我提過利弊,還給了我別的選擇。是我自己,想換一種活法兒。”

    “我自己的孩子是什麼樣我還不瞭解嗎?”夫人眯着眼看向遠方,“她啊,想做成一件事便會執着於做那件事,想要一個人便會執着於要那個人。只怕你被她忽悠了還不自知呢!”

    我撓撓頭,想了一會兒,說道:“她很真誠的!不忽悠人!”

    夫人又笑了起來,灑脫不失溫柔,我楞楞地看着她,發現她笑起來的模樣跟昭昭好像!

    不對,是昭昭像夫人。

    “我這個做孃的是不願她喫這份苦的,你留在她身邊也好。”

    夫人能說出這話,是不是昭昭已經告訴她娘我們的關係了?我心中微動,看着夫人溫柔的眼睛,嘴巴微張,卻怎麼也問不出想問的話,終究只是點點頭。

    “回去吧,也累了一天了。”夫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我欠身告別夫人,想起選拔的事,又停下腳步轉身問道:“夫人,瑛姑她們會參加楊家軍的選拔嗎?”

    夫人看着我愣了一瞬,擺擺手道:“回去吧,旁的事就不要想了。”

    和夫人分開後,走在回營的路上,我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只怕即使昭昭爲此事忙碌了這麼久也不會有個好結果……

    回到操練場,江濱教頭沉着臉色將我們訓斥一通,又命我們加練兩個時辰。身邊有人不滿,嘴裏說着許多可笑的屁話,無非是“東營那羣女子肯定提前備戰了許久這次是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她們在場上盡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勝之不武”“我們讓着她們而已”諸如此類的話。

    我聽着刺耳,便藉着對練的機會,用剛從比賽中學來的“勝之不武”“不入流”的手段故意揍他們,還別說,攻下盤、刺尾骨、戳雙目這類招式損是損了點兒,但真有用。

    氣得好幾個人直罵我“陰險”“跟那羣娘們兒學了個十成十”。

    “謝謝各位誇獎!”看着他們彎腰冒冷汗的樣子,我笑得猥瑣又無賴。這點是跟鄧衝那個愣頭青學的,我發現這招氣人很有一套。

    果不其然,有兩個人便被氣得臉色鐵青,發了狠衝我出拳。我正想擊回去,卻被人一個不防拉開了。

    “你幹嘛!”我看着將我拉開的鄧衝,十分不滿。

    鄧衝卻不管我,他對着攻擊我的那兩人嬉皮笑臉地說道:“這兩天楊校尉三令五申要所有人謹言慎行,眼下正是嚴抓嚴打立典型的時候。你說你們,如此明目張膽議論大將軍的親生兒子親自帶出來的兵,這要是被楊校尉知道了……”說到這裏,鄧衝故作沉重地嘆了口氣,下一瞬便衝着面前兩個人笑得極爲無賴,揚眉道:“在下不才,渾身上下除了貧窮一無所有,特別是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聽了鄧衝這話,那倆人忽然變了臉色,嘴巴緊抿着,瞪了我與鄧衝一眼便憤恨而去了。

    我一邊打着拳,一邊瞥了一眼鄧衝嘚瑟的樣子,說道:“幹啥啥不行,嚇唬人倒是有一套。”

    “不用謝,舉手之勞!”鄧衝笑出了一排大白牙。

    “鄧衝!”遠處江濱教頭如鬼魅一般嚇人的聲音響起,嚇得鄧衝渾身一哆嗦,迅速站直了身子應聲。

    “上場不過一個時辰便倒在了女人手底下,還有臉在這裏嬉鬧!你今晚繼續加練一個時辰!”

    “屬下領……命!”鄧衝的臉色變了又變,煞是精彩。

    我沒忍住低頭悶笑起來。

    這樣好像不太地道啊……

    但我本來也不是個多地道的人……

    鄧衝故作惡狠狠瞪了我一眼,下一刻便苦着臉去一旁站樁打拳了。

    我們結束時天早就大黑了,一行人拖着疲憊的身子各自回營帳,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當然,除了鄧衝。

    我像往常一樣直奔昭昭的營帳,不料在門口的時候正碰上了從昭昭營帳出來的將軍夫人。不知怎的,我竟紅了臉,還好天色已晚,夫人應該也留意不到我的臉色的。我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給夫人躬身參禮,她看到我只是柔柔一笑,道:“你來了?”

    “我……我來問小將軍需不需要打水。”

    “去吧。”夫人笑着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等到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裏,我纔敢走進昭昭的營帳,進了營帳我才拍着胸口大大鬆了口氣。

    “怎麼在門口待了這麼久才進來?又想什麼悲春傷秋的事呢?”昭昭坐在桌前擡頭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埋頭寫着字。

    “碰到夫人了。”我頓了頓,走進昭昭,低聲問道:“你跟夫人說過我們的關係嗎?”

    昭昭放下筆,看着我笑道:“我們什麼關係?”

    “我們……可以親親的關係呀!”我紅着臉說道。

    這人是不是想不認賬!

    昭昭笑得眉眼彎彎,像極了天上的月牙兒,而我就沉淪在月牙兒裏朝星河打着水漂。

    等她笑夠了,才斂起臉上的輕鬆之色,拉起我的手說道:“還沒有,眼下還不是時候。”

    “我還以爲你說了呢!夫人下午還跟我說要我陪在你身邊……”我嘟囔着,心底裏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在夫人面前亂說話。

    昭昭卻忽然呆住了,她的手緩緩握緊,低聲呢喃着:“是嗎……我娘是這樣說的嗎?”

    我將夫人的原話告訴昭昭,惹得她又是一陣出神。我怕她不高興,連忙補充道:“你放心吧,我什麼也沒亂說。夫人的意思可能是希望你身邊能有一個懂你、照顧你的丫鬟吧!你一忙起來總是廢寢忘食的,也難怪夫人會不放心。”

    昭昭垂眸嘆息一聲,又擡起頭來看着我輕輕一笑,說道:“安心在我身邊待着吧。”

    我笑着應了她,低頭瞥過她寫的密密麻麻的文書,一時頭大起來,說道:“昭昭,你能文能武,大梁有你真是大梁子民的幸事!”

    “我一個人的力量太薄弱了,能做的事太少了……”昭昭揉了揉眉心,倚在椅背上,看起來頗爲疲乏。

    我自覺走到她身後,爲她捏着肩,眼睛掃過她寫的文書,心裏便有了大概,“入伍選拔的事不順利嗎?”

    昭昭點了點頭。

    “驃騎將軍不是會幫你的嗎?還有夫人……這麼多去求求大將軍,他總會同意的吧?”

    “癥結不在軍中,而在朝中。”昭昭輕輕搖了搖頭,“再過幾日兵部尚書便到西北了,我需要足夠的理由說服他。”

    “瑛姑她們今日贏得那樣漂亮,大家心裏都有桿秤的。”

    昭昭垂眸一笑,“都有桿秤嗎?”

    我想起方纔操練場上那些議論一時無言。半晌,又說道:“許多人雖沒有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們是服氣的。”

    “是嗎……”昭昭將我拉到她身前,額頭抵在我的肩上,悶聲道:“阿晴,我可能沒本事讓她們得到她們該得到的榮譽了……”

    我抱住她的頭,柔聲說道:“沒事的,我們打不了速戰,便打持久戰;你一個人打不了,我陪你打;我們打不了,還有小玉那羣孩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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