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啊,也沒有誰對不起誰,他只是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在王祕書的哭聲中,於楓的這句對不起被完全掩蓋,漸漸消散之後想來只有天與地才聽見了。
劉爺爺聽見了嗎?
於楓擡頭仰望着灰暗的天空,朦朧細雨吹在墓園間,枯黃的楓葉灑落滿地,天空沒有雷聲,除了這裏,世界依舊按照往常的秩序正常運轉着。
他心裏默問,卻沒有人回答。
如果劉默笙聽到了,也許也不會有任何回答吧!
也許,也會說一句,好好活下去。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王祕書哭,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曾經炙手可熱的京都天才在這一刻,卻像一個孩子一樣。
他哭着哭着,哭聲漸漸低微,眼淚流乾了,他就端起茅臺酒,直接往嘴裏灌,一口氣直接吹乾一瓶,臉上紅彤彤地說道:
“小時候家裏窮,父母都因病去世了,爺爺奶奶把我拉扯到六歲,又相繼走了,本以爲這段人生就這麼結束了,卻沒想到後來被劉老帶出了大山。”
“他跟我說,這人啊,有苦命的,也有富貴命的,咱誰也別跟誰比,比多了,心裏就難受,人家都是有爹媽的,我就一個孤兒,比背景,沒誰更慘,那就比比努力。”
“所以從被劉老帶到京都之後,我就比一般人努力,我拼命地學,從早上五點一直到凌晨兩點,沒日沒夜的,有時候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學,只知道,劉老讓我好好學。”
“他說,咱們國家缺人才,還在建設,需要更多的人才加入到復興行列裏,你就可勁的給老子學,學不懂,就去找大學教授,老子給你開後門,你就給我學,學完了,給國都做貢獻,做個有本事的男人,你那死去的爹媽在地獄也有面子,活着,纔有意義。”
王祕書一邊啜泣着,一邊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對於楓說着,眼睛盯着墓碑,鼻涕流下來,闡述自己的一生。
“意義……”於楓皺起眉頭。
“是啊,意義。”
王祕書點點頭:“一種虛無縹緲,卻隨着歷史存在幾千年的詞彙,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到現在也沒明白,但好像自從劉老走後……我才明白了。”
“是什麼?”
王祕書:“精氣神!”
“大口喫酒,大口喫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一個決定都不後悔,順着心,做着事,死了無牽掛,活着也不累。”
“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其實都活得沒有任何意義啊,劉老經常說着許多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終其一生,可能都在還房貸的日子裏,如今讀書的孩子們,壓根不像以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什麼,到了年齡的女孩們想要結婚,相親來卻總想着男人有車有房,反觀自己,沒了給喫給喝的爸媽,可能活得還沒工廠裏的技術工們好。”
“活得像傀儡,做着不順心的事,時不時還怨天尤人,到了年紀之後,突然想通了很多東西,可再回望年輕的時候,才發現什麼東西都沒做好,什麼東西都沒做完,一不留神,光陰流逝,歲月如梭,一眨眼,半輩子沒了,都這樣活了大半輩子,接下來想的也是如何度過萬年。”
“說到底,終究是每個人都沒想過一個真正的問題,這是劉老說的,我問劉老,這個問題是什麼?”
“他說,很簡單:在你死後,你會給這個世界留下什麼東西?”
聽到這個問題,於楓愣住了。
且——
不等他開口在內心詢問自己時,王祕書緩緩側過頭,單隻眼睛看着他。
“於楓!”
於楓看向他。
“劉老這一生,是個英雄,但他總說自己活着沒什麼意義,從那一戰之後,上不了戰場帶不了兵,成天坐在辦公室裏指點江山,沒事就拿自己那點過往的功績教訓教訓年輕的蛋子兵,這樣的日子,他老人家膩了,每時每刻,他都在尋找自己活着的意義,找着找着,他累了。”
“總說什麼,自己沒用了,可誰又知道,誰又能想到,這樣一位老人家卻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用自殺的方式,驚醒那棟大樓裏安寧閒適慣的一羣人。”
“於楓,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於楓握緊雙拳,心頭像是被針扎一般,刺痛了一下。
他嚥了咽口水。
說道:“劉老啊,他對那羣人失望了,他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卻在最後用自己的命,留下了你!”
“!!!!”於楓!
說罷,王祕書搖搖晃晃地起身,單手搭在於楓的肩膀上:“你,就是劉老活至最後一刻的意義啊。”
“有時候……我都有點嫉妒你,當我知道劉老在臨行前一天打了將近一百通電話,以逆天的手段將國派與一組聯繫到一起執行保護你的任務後,我真的覺得有些不值得!”
不值得。
於楓瞳孔一縮。
“他明明可以換一種方式來做那件事情,你明白嗎?”
於楓沉默不語。
“但還是那樣做了,事實上,在許多超脫法律與規矩的事件上,只有極端的手段才能得到最好地去解決,可劉老總說,他絕不會用這種手段。”
“誰知道,他違背了對自己的諾言。”
說完了。
說完了。
從自己,到劉老,再到於楓。
人說,酒後胡言亂語。
可也有人說,酒後吐真言。
你看,平時話不多的王祕書,說了許多許多。
他滿嘴酒氣,淚痕滿面,他拍着於楓的肩膀,背對着劉默笙的墓碑,擡手擺了擺。
“我……我該走了……”
“上頭讓我收拾收拾,準備前往邊境帶那幾百名剛剛去邊境衛戍的龍箭新兵蛋子,於楓。”
“嗯……”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多抽抽時間,替我陪陪劉老,說到親,其實我比你更適合守靈,嚴格來講,我也算劉老半個兒子,可我要走了。”
“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許,我可能會死在某次任務中,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別忘了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別忘記自己的初心。”
“你是京都頂流季家的孫太子,你也是武界難得一見的天才,這兩個任何一個身份都足以讓你在世間呼風喚雨,可你也是劉老曾經的兵,別忘記,你是誰!”
“希望劉老拼儘性命保下的你,別讓小老頭在底下失望。”
“走了……走了……”
說完了。
王祕書走了。
搖搖晃晃地走在小雨裏。
他踢着石頭。
雙手插進口袋裏。
背影很孤單。
風,吹着,斜着送他離開。
哭累了。
淚盡了。
心裏話啊,也都說了。
他也該走了。
再呆下去,真怕給自己胸口來那麼一刀,追着小老頭去了。
走着走着。
王祕書從黑色外套裏邊的口袋,掏出小瓶的茅臺,還有一小包的醬牛肉加幾粒花生米,他停在了一顆劉老頭最喜歡的楓樹下,把茅臺酒的蓋給掀開。
“嘿嘿,小老頭,沒想到吧!”
“我又偷偷藏了一瓶小茅臺,這口啊……得偷着喝纔有味。”
“再來一塊醬牛肉,一顆花生米,羨慕吧!羨慕吧!”
“羨慕,就來夢裏找我喝。”
“喝個天昏地暗。”
“哈哈哈……”
“哈……”
笑着,笑着,王祕書又哭了。
他一口一口,走着走着又喝起來。
喝完了,他也走到了墓園門口。
他擡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淚,回首暮然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影子站在他面前。
小老頭穿着中山裝,像個小孩似的偷到了茅臺酒,咧着嘴招着手向他炫耀。
他站在原地,笑容很是慈祥。
那一刻,王祕書再也繃不住了。
“爸……”
“我好……想你!”
……
筆:對於王祕書來說,劉老是他的父親,可他一直沒敢喊這位老英雄一聲爸,劉老也一直不讓他喊,但最後……
喜歡這個文裏每一個用心塑造的人物,因爲他們都是我的影子,我很懶惰,我是一條鹹魚,我愛哭,不愛笑,喜歡在人羣裏沉默寡言,卻總在內心豐富這個世界,我希望你們會喜歡,也希望你們能認識我,我叫揩油筆,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一個喜歡寫故事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