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透徹，墓園裏的燈光寥寥，黯淡的光線打在墓碑上，映出劉默笙那三個字。
天空飄着涼颼颼的小雨。
冷風吹在於楓的耳邊。
他的腦海宛如回憶錄般，播放着從第一次見到劉默笙之後，一直到最後的每一個片段
真的……沒有幾面。
很難想象，一個連見面都不到幾次的老英雄會爲了自己，甘願用性命作爲代價，保護他。
那一份虧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還得起。
也許，這輩子都沒機會了，起碼在現在看來。
所能做的，並不多，在王祕書走後，於楓將準備好的香爐擺好，點上三根香燭。
青煙向上緩緩升起，消失在小雨中。
於楓手持三根青煙，跪在墓碑前，鞠躬三下，然後將三根香燭插在香爐上。
“劉爺爺，也不知道您愛喫什麼，聽王祕書說您愛喫醬牛肉，這些您先喫着，等以後啊，我就經常帶醬牛肉來看您。”
“這一次，是小楓虧欠您了，從我第一次到江城再到現在，您幫了我一次又一次，這份恩情，這一世沒機會還，下一世如果有機會，小楓想做您的孫子，好好給您養老，給您送終，讓您安度晚年。”
“嘿嘿……”
於楓神情肅然，眼神是悲傷的，但面對這位老人，他想盡可能裝作輕鬆，免得老人家在地獄又擔心來去。
可不管怎麼對自己做心理暗示，他的笑容……還是消失了。
“劉爺爺，爺爺說您是個英雄，小楓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假如時光能夠倒流，我不願劉爺爺做這件傻事，您是上世紀的老英雄，您肯定也聽過那一句話。”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連命都沒了，怎麼能行？”
於楓深吸一口氣，帶着一點啜泣聲：“可惜……一切都無法回到從前。”
“在邊境出境前不是說好的，等我回來的嗎？您不遵守約定啊。”
“算了……”
他自嘲一笑：“只怪我回來得太晚。”
說罷，他看了一眼墓碑前的茅臺酒，被喝光了。
他又是苦笑一聲：“酒沒了，今晚怕是不能喝個盡興，等下次，劉爺爺，等下次來，我陪您喝個開心，今後，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用再藏着掖着了，牛肉管夠，花生米啊，想喫就喫。”
“另外，說實在的，您可比我爺爺長得帥多了，哈哈哈……”
“哦對，您這些話可別跟我爺爺託夢去說啊，要是讓爺爺知道了，得打死我。”
“劉爺爺……”
“今晚，小楓就來陪你走完這世間的最後一晚。”
“咱們爺倆，嘮嘮嗑！”
……
……
與此同時，遠在京都的軍四分區醫院，躺在病牀的季老太爺緩緩睜開眼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臉上，露出笑容。
“給你當孫子啊，老東西，你想得美，老子可比你帥多了，你以爲你託夢告訴我這些，我就能答應你？呸！下輩子，他還得是我孫子，下輩子……”
“咱兩還得當兄弟！”
“那種過命的兄弟！”
“老夥計……”
“想你了。”
好像所有人都又回到了溫暖的家庭。
季老太爺覺得自己，反而孤單了。
僅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名老戰友走了。
子女們都有各自需要忙活的事情。
而自己，就一個人。
老伴走得早，人也老了，睡得早，醒得也早。
他站在窗戶前，站了許久許久，緊接着將放在枕頭邊那頂滿是汗味的軍綠色帽子放到樁頭櫃上，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瓶偷偷讓人藏的茅臺酒，拿來兩個杯子。
倒一杯，放在帽子前，給已經離開的劉默笙。
再倒一杯，給自己。
一杯敬天地，一杯敬過往，一杯敬兄弟，一杯敬友情。
“老夥計，還記得咱倆第一次合作的時候嗎？你扛着土槍藏在地窖裏，有三個敵人搜到這，他們一踢開門，你嚇得槍都從手裏掉了，要不是老子反應過來，從門後邊竄出來給他們三人一人一板磚，要不然啊，你早得嗝屁了啊。”
“哈哈哈，記得那時候，老東西你才十歲，胳膊沒肉，手臂沒力，別說那小臉還長得挺俊，山裏的姐姐們都看你順眼，沒事就給你補衣裳，那叫老子給嫉妒的啊。”
“早知道就不把你帶回隊伍裏了，搶了老子的桃花，唉，可惜，你也不聽，那時候老子就喊你去勾搭個小姐姐，年紀比你大個幾歲也沒事，女大三抱金磚嘛，你個老東西偏偏不聽，非說得一見鍾情的纔要，這下好了吧！等了一輩子，都沒等到個順眼的，到老了還是個光混，臨死前都是個雛！”
“你說你啊，脾氣倔也就算了，還不聽，你要是做決定之前多來問問老子，也不至於錯過這場好戲，不過也對，沒有你的那一手準備，小楓也許……就回不來了。”
“老夥計，老子得謝謝你，謝謝你爲了小楓，把攢了幾十年的老臉全給甩出去，謝謝你，謝謝你啊……”
“要是還有下輩子，老子特麼做個女的嫁給你好吧！補償你這輩子還是個雛的錯。”
“啥？你不要？你嫌我醜？”
冥冥之中，季老太爺隱約間聽到耳邊有風送來了回答聲。
很熟悉。
很熟悉。
好像，就是劉默笙說的。
他猛地望向窗外，空蕩蕩的。
他笑了笑，笑得很是悲傷：“行，不要就不要，老子還不樂意呢！下輩子啊，那咱兩就當親兄弟，你做哥，老子做弟，你不找老婆，老子就陪你單身一輩子。”
“一起做個雛，人生也不寂寞，老夥計，聽到了沒？聽到了，就經常給老子託夢啊，老東西，老子真的好寂寞啊，好孤單，沒人陪我說說話，沒人陪我嘮嘮嗑，真的好孤單。”
“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不能走。”
“你要是聽得見，在黃泉邊上多等兩年，兩年一到，老子就下來陪你了。”
“到時候一起投胎，聽見沒！”
“老東西！”
“來！”
“認識你，老子無怨無悔！”
“爲這一生——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