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上司遭人刺殺,殺人兇手潛逃,前來翻閱資料查找線索的人數不計數,讓他一刻都歇不上氣來。
所以有一瞬,他甚至希望能將夜行人的資料移交到官府文書樓,由官府的人管理。
一想到文書樓的小吏平日清閒得很,不像他經常半夜被人叫起查閱資料,他就非常不忿。
憑什麼!
好不容易將一卷資料交給索要的夜行人,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有一個夜行人出現在他面前,對他頤指氣使:
“去,幫我查一個名叫顧慎之的人的資料。他是兩百年前的夜行人,資料陳舊,你好生找找!”
“李哥,瞧瞧你這態度!”曾明撇了撇嘴,很不情願地說道,“請字都不會說?”
被他稱爲李哥的夜行人面不改色,道:
“哪那麼囉嗦,若耽擱了查案,上面責罰起來,你吃不了兜着走!”
曾明聞言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人不好惹,趕緊照他所言去查找顧慎之的資料。
找的同時,他未免有些納悶。
既然是兩百年前的老一輩夜行人,那和今天董頭兒被刺殺能有啥干係?
莫非,這個前輩高人還沒死,出山了?
曾明眼角跳了下,不敢細想。他集中精神認真查找,過了一陣,總算在故紙堆中找到顧慎之的資料。
“李哥,你是在這裏看,還是拿走?”曾明將顧慎之的卷宗交給對方,然後小心地問道,“特殊時期,借閱了得登記留名。”
“李哥”掃了他一眼,道:
“就在這裏看。你去幹你的事,別聒噪!”
曾明嘴角抽了下,心裏惱怒,卻不敢和“李哥”頂撞,只好悻悻而去。
“李哥”拿着卷宗迅速地翻看,很快看到了當年的記載。
顧慎之雖與其他二人聯手斬殺蛟龍,並獨自一人追查金蟬脫殼後的蛟龍生魂,至華鎣山腳下拼死一搏,最終令其神魂俱滅,但未能完成將洪水攔在嘉月江上游的任務,所以被奪了提轄之職。
他氣不過,言語頂撞了當時夜行人的督主,於是被除名。
至於逐出夜行人組織之後他的下落,由於和夜行人無關,資料上並未記載。
“李哥”看完這一切,眸光一閃,有些動容,隨即恢復冷冰冰的模樣。
他將資料還給曾明,然後快步離去,走到一個偏僻巷陌中,嘴角微微上翹,面容隨即發生改變。
面如中秋之月,正是沈長軒。
他爲查顧慎之的過往,兵行險招,打暈一名匆忙趕回江州府城的夜行人,然後扮成他的模樣進入夜行人內部,獲得了自己想要的資料。
看到顧慎之的故事,他心中波瀾起伏,孽蛟之威他曾親自面對,知道對付它的不易。顧慎之聯合其他二人斬殺孽蛟,卻反而被扣上個辦事不力的帽子,被逐出公門。
設身處地想想,沈長軒自己也難免不因之憤怒。
他忽然想起以前讀過的某本小說的名句,叫作“人類不感謝他”,於是感慨萬千。(注一)
嘆息之餘,他思緒回到正事之上。
顧慎之當初見孽蛟用了金蟬脫殼之術逃出生天,不肯就此放過,一直追到華鎣山,終於讓孽蛟神魂俱滅。
於是沈長軒就推斷,顏淺曾提過自己祖輩受高人傳授真訣《隱隱》,因此掌握了各種隱匿氣息命數的法門,而這位高人,很可能就是顧慎之。
顏淺受他沈長軒的委託,進入文書樓查找朝天闕的資料,意外發現朝天闕竟然是被當年的恩公顧慎之破壞的。她不清楚沈長軒與顧慎之的關係,擔心此事被沈長軒知曉後會對顧慎之的名譽不利,所以就撕掉了相關的記載。
‘顏淺啊顏淺,你這是在誤我啊!’想到這裏,沈長軒不免腹誹兩句,隨後有一個念頭浮現腦海。
既然顧慎之和顏淺有一場因緣造化,那多少可以借顧慎之保住顏淺性命。
他如此想着,正準備捏碎水晶,聯繫上饒思遠,忽然想起一事,從兜中翻出被顏淺撕掉的水文志的殘頁,臉色逐漸沉下來。
他記得,饒思遠說過,水陸大會結束後,就將當年孽蛟的去向告訴自己。
而當他拿到這殘頁,進一步追查顧慎之的過往的時候,也就對孽蛟最後的下落有了全然的掌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饒思遠承諾的事情算是兌現了,只是用了種出乎沈長軒意料的方式。
而這一切,包括這篇水文志的殘頁,都在饒思遠掌握之中。
他到底想做什麼?
沈長軒思量着,忽然有了個想法。
他迅速回到位於磁器口的客舍中,從牀底的行囊中取出一盞印刻有海棠花紋樣的煤油燈。
這是大道學宮的聖燈,被稱爲“太初明燈”。
他提着太初明燈,用上神行術,隱匿着身形迅速穿過江州府城的大街小巷。
很快,他出現在朝天嘴。
他將太初明燈點燃,放在朝天闕殘存的基座附近。
太初明燈散發出幽幽的光芒,將基座照亮。
沒有任何異常。
沈長軒很有耐心,並沒有立即將太初明燈熄滅。
他記得,當初在西江縣,李紛曾告訴自己,太初明燈點燃後須放置整整三個時辰。
他靜靜地站在朝天闕基座旁,耐心等待。
三個時辰過去,他看見朝天闕基座上浮現一個奇特的圖樣。
圖樣上有數根彎彎曲曲的線條,線條上方是一抽象的圖形,隱隱約約像是一條龍。
沈長軒將圖樣記於心中,然後熄滅了太初明燈,看向西江縣方向。
當星辰於天幕中閃爍的時候,他佇立在西江縣嘉月江邊,望向自己與李紛李紜初識的地點。
那裏原本有一個茶棚,現在已經消失不見。
如今,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塊碎裂的石碑。
這塊石碑有些眼熟,沈長軒想起那日自己拿走太初明燈時,曾經隱約瞥到這塊石碑。
只是當日大雨磅礴,天色陰暗,太初明燈又莫名地熄滅,整個茶棚內部漆黑一片,他雖然看見石碑,卻沒看清它究竟是什麼,所以沒放在心上。
沈長軒盯着石碑,將太初明燈點亮,放在石碑旁邊。
三個時辰後,一個圖樣從石碑上浮現出來。
和朝天闕基座上的圖樣一模一樣。
(注一:出自劉慈欣《三體三:死亡永生》,原句是“人類不感謝羅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