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鬣狗的報恩 >第九章 斯芬克斯(一)
    “盜屍人。”

    聖吉爾斯教堂巷地面上還殘存着厚重的血跡,雜亂的腳印嵌印在磚縫與淤泥中無法辨認,可嬤嬤所說的巷子中十幾具屍體卻不翼而飛。查爾斯就站在喬治最後中槍前的位置,手中拿着那柄被打空了彈巢的雷明頓。

    “是的少將。”

    雅各布——陸軍部最高指揮羅伯特·卡特身邊那位祕書官站在十幾碼開外的地方:“無論是職業醫生,醫學院,又或是其中一些求知慾過甚的學生都會購買屍體,這應該稱得上是個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雅各布原本就是白手套的代理人,自女王親命將這個組織轉交給查爾斯管理,卡特上將就將他從陸軍部革職,令他以最快速度使查爾斯少將可以適應自己的新職位。當午夜查爾斯推開情報部六處的門,前祕書官正繫上大衣最後一顆鈕釦,隨時可以投入工作狀態。

    “有耳聞,屍體的衣物財產這些盜屍人可以私留,一具完整些的屍體在黑市上估計能賣得了一兩個英鎊……行惡有報,他們倒是給其他老鼠留了個發橫財的好機會。”

    查爾斯微微皺眉,街區的氣味着實不太好聞,但他也並未對此提出任何抱怨之詞,只提着煤油燈,毫不推諉地仔細觀察自己腳邊聚在只深鞋印淺窪裏的一小汪血。

    他閉着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彷彿有看不見的敵人從身後襲來,他反手扣住槍柄,像是使一把刀那樣將它插進對方的身體。等再睜眼,他便大致猜到了當時的情況:“這不是喬治的血,他除了左輪還有一把冷武器。第一波應該是抱着搶劫或者綁架的心思,他們沒有槍,導致不得不用人數來填……至於嬤嬤所說的第七聲槍響,應該是最後帶走他的那個人所開。”

    “開槍的人就站在你現在的位置,雅各布,”查爾斯繼續說道,“幾個小時前,月亮應該在斜側頂,對方能看得清喬治的臉,而他自己則隱僻在背逆月光、煤氣燈照射不到的角度。”

    “他使用的是長杆獵槍,這個死角並是不最佳射擊點,以喬治的出手速度,很有可能在他開槍前就衝上來攥住槍管——他敢做出這種選擇有兩個理由,第一,喬治受傷了,並無法做出足夠靈活的迴應;第二,他往後退就會暴露在這條巷口最後一盞路燈的光照裏,開槍者不能被看到臉。”

    “如果開槍後,喬治上尉會死,他不需要顧及這些,”雅各布上前接過查爾斯手中的油燈,二人向着街區外停着的馬車走去,“所以他瞄準的一定是非致命部位。”

    “少將閣下,如果您對於喬治上尉存活推斷是正確的,”這位祕書官頓了頓又說道,“您目前手邊兩項未處理事宜或許可以合二爲一了。”

    “根據軍方記錄,上尉是受感者體制,而今日蘇格蘭場無罪釋放的那位受感者失蹤案的嫌疑犯正是在進入聖吉爾斯教區後,甩掉了‘白手套’組員的跟蹤——”

    走在前方的查爾斯猛地頓住腳步。

    “我有理由認爲,喬治上尉此刻就在罪犯們位於白教堂的藏身之所。”

    ……

    巷子裏的男人不僅開了槍,他出現後立刻使用銅管中的氯仿捂住了喬治的口鼻,以至於後者在病牀上逐漸甦醒時,只覺得自己的後腦彷彿被根鋼錐一刻不停地穿鑿似的,可痛感又彷彿是從極爲遙遠含混的地方傳來,與他的意識相隔着一層溫和的水域。

    喬治的肢體仍然沒什麼感覺,全憑藉一丁點兒的意志力讓頭腦運作起來。

    自己的眼睛被矇住了,他無法觀察周圍的環境,但僅僅從被擊中的部位以及對方對麻醉藥劑的熟悉程度,他也大致猜到劫犯應當是從事醫學一類的工作。

    他試圖通過控制呼吸節奏,以免被人發覺自己已經甦醒……不過似乎沒有什麼用。

    “喬治先生。”說話的人用一種猶如教學授課般的口吻,“您思考的時候情緒起伏,心跳加快了,這是我通過血流速度就能看到的事實。”

    “我現在該謝謝您的好意,然後請教您爲何多此一舉嗎?”

    喬治感覺自己的肩膀上有微弱的觸感,是先前被手槍擊中的部位。對方顯然不可能是在做“撫摸傷口”這種無意義的行爲,麻醉的藥效並未消退,這種觸感代表着,有人在替他鉗出那枚險些打穿他鎖骨的子彈。

    “我只是叫同伴請您來幫點小忙,導致您受傷這種事,並非我的本意。”

    黃銅彈殼落進托盤,鐺得響了一聲,接着是高純度酒精的氣味,上半身被輕輕擡起,有什麼從背後繞過去,應當是在纏包紗布。

    “不過既然您已經醒來,如果可以的話,可否能請您介紹一下自己。”

    “您的下屬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請’我做客嗎?”喬治尚且不清楚對方出於什麼目的,一邊迴應着詐取訊息,一邊試圖調動自己的指稍。但很顯然,現在他或許除了眼球的轉動,身體沒什麼器官處於支配範圍內。

    “是同伴,”醫生矯正他,嚴肅得像個學究,“圖爾納告訴了我您的名字,但我的確不瞭解您。譬如您的父親、母親從事什麼,來自哪裏,先輩是否有什麼成就。”

    “這對您即將解剖我會有什麼幫助嗎?”喬治拿話鋒不輕不重地刺了對方一下。

    “您或許誤會了。”

    喬治意識到,對方大有和自己長談的架勢,這名醫生甚至拉來一柄椅子,十分耐心地坐在了手術臺邊上,或許手中還拿了筆記本,正準備將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回答都備案似的記錄下來。

    “我並非想要損害您的任何利益或者肢體,只想問您借走一點東西,喬治先生。”

    “借?”

    “我需要我的夏娃和你生下新的人類。”醫生說。

    喬治還以爲自己聽到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笑話,可對方語氣不像是說笑。

    他的視野被阻擋,身體卻逐漸在恢復,率先響應的是傷口的鈍痛,緊接着他便發現自己的手腳早被鎖死在金屬牀架上,根本不存在移動的可能性,只能被拘在原地,聽這個不知是哪兒來的清教徒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他有嘲諷醫生的心思,可表情不僅毫無波瀾:“是因爲我的受感者的體質?”

    這是個意外,查爾斯11歲時被家族送去林惇公爵所開設的莊園小住,伯爵夫婦原以爲自己的長子能如願感染後成爲更加體魄強健的繼承人,可似乎病毒對查爾斯完全不起作用,反倒是作爲僕役一同前往的喬治受感。

    原本瞞住了伯爵夫婦,但在約翰也從公爵的莊園接受感染,痊癒回到倫敦西區後,受感者明銳的感知立刻就讓他發覺了喬治·奧斯丁的體質轉變。約翰私下裏拿這件事諷刺了自己哥哥數次——說對方還不如家裏養的一條平民血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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