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恩又加了幾分力,發現自己被鉗制得緊緊,竟無法動彈。

    他大喝一聲:“江家的家務事還用不着一個淪落街頭的乞丐管,你若再這般無禮,我便不客氣了!”

    那乞丐卻彎起脣角,道:“剛纔我與令愛已施了禮,不知家務事現在是否算我一份。”

    江承恩麪皮紫漲,像煮熟的地瓜滋滋冒着熱氣:“你那作什麼數?結親要納采、向名、納吉、納徵、請期,最後纔是親迎,再說了,就憑你這乞窮儉相,憑什麼做我的女婿?”

    江斐苓這才細細去看這乞丐,這人不修邊幅蓬頭垢面,枯草似的頭髮遮擋了足有半張臉。他身穿土色麻布衣服,鬆鬆挽了褲腳,膝蓋處還破了個洞,露出一片鏽紅的血跡。

    乍一看實在邋遢得很,但破衣爛衫之下,又隱隱透出健碩緊實的腰背、胸肌輪廓,彎出好看的弧度來。

    這人倒也不卑不亢,說道:“倒不想伯父竟如此貪財好利,那蕭景行都爛透了,還要把你女兒嫁給他,難道就是衝着他區區一屆知府的官銜?”

    江承恩指着他鼻子大罵:“好大的口氣!你知道個什麼?他可是這臨州最端正清明的人,莫要信口胡言,亂潑髒水。”

    江斐苓卻站在原地愣了一瞬,這乞丐怎的知道蕭景行品行不端?

    江承恩一聲令下,門口十幾個護衛便拔了劍相向,要拿下這乞丐和江斐苓。

    不想這乞丐竟用腳尖勾起地上那半拉饅頭,輕輕一踢,便將饅頭拿在手裏,狠狠擲出,一個護衛手中的長劍應聲跌落。

    隨即他一個凌空倒翻,直逼要抓住江斐苓的護衛近前,幾個赤手空拳的動作乾淨漂亮,很快又掃倒了幾個。

    形勢轉變得太快,餘下的護衛一時有點懵,也不敢強攻,只好紛紛後退,把刀掣在手裏,瞪着大眼看向乞丐。

    趁着與護衛對峙的功夫,他問江斐苓:“你真不嫁那蕭景行,願意跟我走?”

    江斐苓頭腦愈發脹痛,卻毫不遲疑地點頭:“願意。”

    她已高燒半晌,話音剛落,便氣力一泄,腳下一軟,往地上栽去。

    饒是那乞丐眼疾手快,才捉了她的手臂,攬她入懷。

    江斐苓渾身滾燙,灼燒得他也怔了一瞬。

    隨即,在江承恩夫婦的注視下,那乞丐抱着她打倒一排護衛,從府門逃了出去。

    院內衆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

    這“乞丐”名曰云淮安,輾轉來到臨州已三月有餘。

    見江斐苓渾身滾燙持續高熱,他實在無甚好的法子,只好回了郊外破舊住處,翻出逃命時身上穿的一件月白色綾鍛錦服,解開一條祥雲紋腰帶,冒着風險去了當鋪,又詢了醫師,抓了幾副藥回來。

    被追殺這兩年時間,他身負不少傷,都需自己煎熬藥物,時日一久也略通了些藥理,做這些粗活手腳更是麻利得多了。

    他斜眼一掃,見她躺在自己的牀榻上,雖是昏迷狀態,表情卻痛苦不堪,不由得擰緊了眉頭。

    他逃竄各地四海爲家,剛從臨州找到些細枝末節的線索,就遇到了險些跳入火坑的江斐苓。

    本想着,逃命時一個人更方便些,卻見這女子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做不得主的悲劇命,若是置她於不顧,就會眼睜睜瞧着她跳入火坑,那蕭景行的爲人,他再清楚不過。現已無法,只好帶着她一起奔逃。

    他用缺了一角的瓷勺舀了湯藥,細心吹了一吹,又將江斐苓的嘴巴捏圓,小心地灌了進去。

    然而,這一碗藥都灌完了,江斐苓依然昏迷不醒。

    雲淮安只好用一牀打了層層補丁的被子把她蓋好,自己則在剛纔的麻布衣裳外套了件露着棉絮的素袍,又戴上一頂草帽,喬裝後出了房門。

    他一路朝城裏走,料定這個時辰,那江家估計早就尋着官府發佈了緝拿自己的通告。

    被追捕已久的經驗告訴他,需要儘快瞭解外界的情況,才能隨時調整應對之策。

    雲淮安揣着手在街上走,目光四處飄移。

    不出所料,街上已多了不少穿着暗色錦袍的帶刀侍衛,還設置了一些路障,方便官府隨時攔截盤問,還有些侍衛,甚至直接拿了緝拿畫像入戶搜查。

    雲淮安心中瞭然,江家明日的大婚要泡湯,瞞也瞞不住,只好向蕭景行和盤托出。

    不過江承恩的理由自然不是女兒不嫁,而是把屎盆子都扣在別人頭上,說有人擄走了她家女兒,導致明日大婚不成。

    雲淮安裹緊了衣服,拉低帽檐,貼着城牆跟走,看見一張圍滿了人的告示。

    畫像上的雲淮安一點也不像,畢竟剛纔和江家對峙時,他頭髮遮了半張臉,對方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容貌,但江斐苓的相貌和裝扮倒是顯眼得很。

    告示上的內容也與他設想得差不多,還加了高額懸賞。他不由感嘆,富商之家果然不一樣,竟出千兩銀子懸賞自己的蹤跡,手筆大得驚人。

    不過雲淮安明白,江家即便捉回江斐苓,也失去了原有的聯姻用途。

    所以,這番尋人不過是個幌子,爲了讓那蕭景行不追究自己的退親責任。

    等風聲過去,便不再會有諸多難爲。

    正想着,雲淮安卻見一隊侍衛巡行到此,爲了避免更多麻煩,他便裹緊了衣服迅速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破矮茅草房,雲淮安“咯吱”一聲推門陳舊的木門,卻發現江斐苓不見了蹤影。

    心下莫名一慌。

    她發着高熱,還穿着華貴衣飾,這般迷迷糊糊走出去,想不被人發現都難。

    雲淮安一急,已是推門而出,擡腳去尋江斐苓。

    剛走到門外,卻見一個頭發凌亂穿白色破洞素服的女子抱着一捆柴從不遠處走來。

    那柴到處是粗糙的豁口和毛邊,一看便知是不會用斧的生手。

    那姑娘看見他,竟殷殷笑了,幾步走上前來,將柴火往地上一放,仰臉道:“第一次劈柴,手腳不太利索,以後你可以教我。”

    雲淮安:“……”

    他一手提了柴,另一隻手觸了她的額頭。

    灼人的滾燙已經消褪了些,想必是那藥起了作用。

    然而云淮安還是不由自主地蹙了眉,道:“這種活兒以後我來做,你矜貴大小姐出身,哪裏會這個,何況你的燒還……”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一怔,自嘲地一哂。

    他差點忘了,自己也是個出身矜貴的人,如今卻要過這般死裏逃生的日子,做各種粗樸笨重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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