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其葉蓁蓁 >第 70 章 第70章
    雨下的太大,哪怕撐着傘,謝蓁走到前院的衙門時,裙子下襬還是溼了一片,但是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也實在沒有必要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了。

    一衆侍衛將她與難民隔開,她站在檐下透過雨幕只看得到一羣衣衫襤褸的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有,有的人披着稻草編成的雨衣遮擋一二,但更多的還是直接站在雨中。

    衆人看到有人來了,情緒越發激動。

    但瞧真切了,也不過一個年輕女子,面容有些模糊,膚色卻好像極白,在昏暗的天色中,還透着光亮一般。

    侍衛們將刀鞘連在一起,緊緊擋着混亂的人羣。

    這些侍衛,是徐述自己的近衛,從離京開始就出現了,他離開涼州前和她說這些人儘管放心用,可也沒有說過他們的來處。

    但她相信他,否則這會兒也不敢大膽過來。

    謝蓁抿了抿脣,看了看院中的人,半晌纔開口,“請大家靜一靜。”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一旁的春風春雨都驚到了,有些沒反應過來,畢竟從沒聽見她如此響亮的聲音。

    但夾雜在雨聲與衆人的聲音中,還是並不明顯。

    她嘆了口氣,示意侍衛想法子讓大家靜下來。

    得到指示,侍衛們放開了手腳,略微警告其中最激動的一二人,整個院子裏旁的人就跟着安靜了。

    人羣眼巴巴看向她,雨勢漸漸變小。

    謝蓁再次瞧過去,剛好對上不遠處一個男孩兒清澈的目光。

    孩子還小,應當是趴在了父親的肩頭,身上隨意披了件草衣擋雨。

    對上她的目光,孩子羞澀地微微笑了笑,然後靦腆地將頭轉了個方向,縮在父親肩上。

    謝蓁實在有些不忍心,示意春雨將手上的傘遞了過去。

    “孩子太小了,您拿着遮一遮。”

    春雨走過去聲音溫柔地對孩子的父親說,還又看了一眼那孩子一眼,五官十分清秀,可卻面黃肌瘦,唯有一雙眼睛還有幾分靈氣。

    孩子的父親明顯愣了愣才接過那傘,對春雨道了謝,便連忙將傘傾向孩子,嚴嚴實實地護着。

    階下的人都緊緊盯着這一幕,越發寂靜,謝蓁清了清嗓子。

    “吾乃涼州新任知州徐述的夫人,吾夫婦二人初到涼州寶地,不想遇上天災。”

    “涼州如今缺糧,聖上已下詔,命周邊州府放糧,糧食遲遲未到,徐大人已經親自前去了。”

    “請大家再等等,他一定很快就會回來了。”

    再真誠討巧的言語在長久的飢餓面前也是蒼白無力的,謝蓁想也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大概是沒什麼說服力的,但此情此景,還是要盡力安撫難民。

    果然,此話一出,下面又鬧開了,有人大聲嚷嚷:新知州莫不是被涼州如今的境況嚇到了,跑走了?

    還有人說:張千戶也派人去催了,但一直也沒個結果,難道徐大人有什麼天大的本事,別人就會賣他一個面子。

    ……

    謝蓁眉頭皺了皺,他怎麼會是那種人呢?

    但與這些人也沒必要計較,畢竟他們不瞭解他。

    “他一定會回來,只要我在這裏,他就一定會回來。”

    “至於糧食,他也一定會帶回來。”

    “現在不管說什麼大家都不會信,也知道大家過得艱難,但眼下我們只能等。”

    她剛剛說完,院子外面就走來了一隊人。

    爲首的正是張恪,他接到消息說有人聚在知州府鬧事,他便親自帶人過來了。

    “都在這裏幹什麼,雨下的這麼大,不要命了,還到處跑?”

    他用刀鞘點了點地,帶着怒氣看向衆人。

    “還把孩子帶來,討病害嗎?”

    他指了指帶着孩子來的那男子,男子身子抖了一下,肩上的孩子也躲得更明顯了。

    說完,他纔看向屋檐下的謝蓁。

    只一眼心裏便暗讚了一句,這一對夫妻果真是郎才女貌。

    “徐夫人不該過來,軍所接到警示,很快就會過來,徐夫人以身犯險,若出了意外,徐大人回來,本官如何向他交代?”

    他聲音嚴肅,面容冷峻,身量高挑有力,一看就是行伍之人。

    謝蓁猜到了他的身份,忙行了一禮。

    他的階品比徐述高半級,又在此地多年,她的姿態也得放的低些。

    “勞張大人費心,我在後面聽着動靜實在大,就過來看了看,大家也是無可奈何才往這處來,倒沒什麼不法之舉。”

    聽了這話,張恪微微點了點頭,“夫人還是去後面避一避,這些人馬上就走。”

    說完張恪手下的人就開始清場了,但人羣中卻有人跪了下來。

    “大人,那草棚子實在不能住了,都塌了,我等不是實在無法也不會過來此處。”

    跪下的是一名老者,臉上溝壑縱橫,水順着溝壑下流,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軍士們不忍再繼續,他們是涼州人,更懂這些人的苦楚。

    張恪的手也頓了頓,然後理了理身上簡單的雨衣。

    從城外進來的難民實在太多,沒法子在短期內建出住所,大多都是臨時搭的草棚子住。今日暴雨,大多數人都被集中去了各個官署衙門避雨。

    但場地也十分有限,還是有些人沒處可躲,眼前這一羣約莫就是。他們大概知道其他人都去了別的官署,就徑直來了寬敞的知州府。

    如果徐述沒有到任,這裏尚空着,張恪肯定一開始就把人往這裏送了。但眼下這裏有女眷,還是從京城那講究地方來的,這署衙也沒多大,就不好這樣做了。

    謝蓁本已經要走了,但聽了那老者的話卻頓住了腳步,張恪的爲難都被她看在了眼裏。

    “這署衙如今空着,倒還能避一避,張千戶看,可否讓大家在此先避一避?”

    謝蓁這話一出,底下的人眼睛都亮了。

    但她畢竟是女子,又不是主官,做不了這個主,還是要看張恪。

    張恪看了看她,“徐夫人不介意?這雨一下可不是短期內能停的,你恐怕要受叨擾了。”

    謝蓁搖了搖頭,“我夫君在外尋糧,我幫不上忙,此事卻沒什麼的,什麼叨擾不叨擾的,只要涼州度過此關便好。”

    她說的真切,張恪倒不好再多說什麼。

    難民就這麼在知州府留了下來,爲防有人鬧事,張恪留了一隊軍士,將前面與後面隔的死死的。

    謝蓁命人將乾柴都送到了前面,供衆人取暖,又讓從京裏廣平侯府跟來的李大夫去前面爲衆人診脈。

    從廣平侯府離開時,徐述什麼也沒有要求,唯獨向廣平侯討了李大夫。

    她身子弱,自從進了侯府,就一直是李大夫在料理,他知根知底,醫術也了得,自然是隨行的絕佳人選。

    謝蓁本來覺得沒必要,又怕焦氏那裏不允,但沒想到徐述根本沒費什麼口舌,廣平侯就直接同意了。焦氏自然也無話可說了。

    春雨看柴火空了,忍不住有些憂愁,“您怎麼辦啊,這天還冷着呢?”

    她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自家夫人根本不能受凍。

    謝蓁笑了笑,“這有什麼,我還有許多厚衣裳呢,實在不行,就躲在被窩裏好了,外面那些人冬日裏都還衣不蔽體,又何必心疼那些柴火。”

    看春雨還是憂愁,她又補了一句,“等天氣和暖了,再備柴就好了,別擔心,我會顧好自己的。”

    常嬤嬤在一旁看着,心裏酸酸的,“夫人就是位活菩薩,老身替外面那些人謝過夫人了。”

    謝蓁止住了她又要跪下去的動作,“什麼活菩薩,我什麼忙都幫不上,不添亂就是好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徐述已經走了快十日了,沒有消息送回來,更沒有糧食回來。

    暴雨已經停了,但難民還留在署衙。

    先前的草棚子風雨之後徹底塌了,沒法再住了。

    謝蓁倒沒什麼,反而讓李大夫幫着多看顧些,張恪手上實在沒糧食,拼拼湊湊也只能每日組織人施粥一次。多數人都是喫不飽的,一旦喫不飽,毛病就多了,尤其是年紀大的。

    但好在一場暴雨之後天氣漸漸和暖,春耕也可以開始了。

    謝蓁本來擔心韃靼會在春耕時再來侵擾,但常嬤嬤卻說不用操這個心,那些韃靼人精明的很,從不在春耕時來襲擾。畢竟如果涼州種不出糧食,他們也沒東西可以搶。

    常嬤嬤說這話時,眼裏的恨意分外明顯。

    老實說,自從來了涼州,所經歷的都是從前完全無法想象的。她開始不能適應,但慢慢地卻好像也習慣了。

    人各有命,有的人一出生就是高門貴女,一生榮華富貴,有的人卻飢寒交迫衣不蔽體。相比之下,她算是很幸運的了,涼州人所歷的苦,她都沒有過。

    這麼一想,就沒辦法不知足了。

    越是對自己的生活充滿感激,她就越是想念他。但卻又不能表現出來,爲了打發時間,也爲了儘可能幫一幫那些難民,她每日都要去前院施粥處看看,甚至還幫着李大夫處理病人。

    時間一日日過去,徐述離開的第十四日,終於有消息送回來了。

    是一隊精兵,押送一批米糧入城。

    糧食是從固原來的,押送的兵士說,徐大人已經離開固原好幾日,早去了下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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