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寒風吹着屋檐上尚未融化的積雪,給夜色增添了一分涼意。
稷下學宮內,一個提着水桶的奴僕,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往漏壺上層水槽添加清水。
一桶、
兩桶、
三桶、
…
注入了六、七桶,才停了下來。
他累的癱坐在地上,瞅着到水面到達的刻度線,重新站起來。
走到案几旁。
拿起一卷被破舊的竹簡、手提毛筆,在上面寫下了一個端正俊秀的“寅”。
他滿意地放下手中的筆,望着燈火通明、時不時傳來歡呼聲、爭論聲的學宮內各府,嘆了一口氣。
不知怎麼的,今夜的稷下,格外熱鬧呢,百家諸生,竟都未睡。
難道,稷下學宮又重新崛起了?
難道,百家爭鳴又重新出現了?
幻想僅持續了一分鐘,便消失了。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他一個奴僕該關心的事情。
稷下重新崛起又如何?
飯還是一天兩頓,又不會多。
他重新提起木桶,慵懶的走向奴僕居住之地。
該去叫醒負責在卯時注水的奴僕了。
……
農家
一位穿着深棕色麻布短衣,手指縫中盡是泥土的中年人,於一張案几之後,面南而坐。
他正對着的下方左手邊,落下閎伏在案几上,提着毛筆,在竹簡上演算着什麼。
他正對着的下方右手邊,鄧平筆直跪坐。
中年人盯着面前案几上的數十卷簡牘,面色凝重。
他生怕竹簡碰傷,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卷,閱讀着其中的內容。
隨着視線的挪動,他的呼吸,變得越發急促。
不知何時,已滿面潮紅。
讀完。
“呼!”
他長舒一口氣,渾身無力,癱坐在地上,閉上雙眸,重重的嘆息。
倏而,房間中的寂靜更濃了,如同死亡來臨之前的徵兆。
他聆聽着外面儒家方向傳來的喧囂之音,嘴巴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話卡在了喉嚨裏。
雙眸重新睜開。
他心懷不甘,再次捧起眼前這份簡牘。
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上方的內容。
“將實際時間365.2502日定爲一年,29.53086日定爲一個月,以‘加差法’替代之前的“減差法”以調整時差。”
“增設閏月,抵消每年之誤差。”
“劃分二十四節氣,以授農時。”
“二十四節氣分別爲立春、穀雨、驚蟄……大寒。”
“其中,相臨四至時,即晝夜等分之日間隔,大致固定。”
“……”
“取消十月爲歲首,改一月爲歲首,併名其正月。”
“上書陛下,在全國各地,自西向東,依次設置觀星之地,以求觀測天象,隨時調整曆法使用時間。”
中年人每讀一句,臉色就蒼白一分。
他的精神狀態,顯然已經到了臨近崩潰的邊緣。
實在是無法接受!
爲何提出諸多想法的人,不是我農家弟子?
農家數百年積累,竟不如一碌碌無名之輩?
中年人氣憤的身軀發抖,手腳哆嗦。
額頭上,豆粒大小的汗珠,滑下一顆又一顆。
在寒冷的十一月,單純坐着,竟然能讓汗水打溼衣領!
他作爲農家頂尖學者,很清楚這部曆法威力。
尤其是那個“改一月爲歲首,並命名爲正月”的提議。
皇帝信儒,且一直在追求三代之治。
儒家講究的“元年春,王正月”,劉徹深信不疑!
如今新曆法竟然想令一月爲歲首,還提出了相應的改制優勢。
簡直就像在勾引劉徹!
勾引皇帝更改曆法,換新年號,實現王正月!
在中年人手舞足蹈之際,下方的農家弟子,除了正在推演的落下閎外,其他的人,都默默的注視着他。
也許是察覺到了弟子們的異樣目光。
中年人終於放下手中的簡牘,但是,嘆息聲再次傳來。
“唉……”
他雙手藏於袖口。
看着下方數十名農家頂尖門徒。
良久,
纔開口說道:“諸生都看過這些簡牘了吧?”
衆生同時拱手,答:“恩師,吾等已閱。”
中年人面無表情,僅僅滿意的點了點頭,“爾等,如何看待此這部曆法?”
鄧平拱手,沉聲說道:“師尊,弟子覺得,曆法非一朝一夕可以制定。司匡撰寫的歷法,雖然首尾相接,似存在窺天之道,但,未經檢驗,沒人知道其是否符合歷數。”
唐都點了點頭,沉聲,“弟子覺得,鄧師兄言之有理。這部曆法能否實行,必須召集我農家、甚至是大漢頂尖天文數學家,共同探討,檢驗。”
微微一頓,他繼續說道:“弟子愚鈍,剛剛僅僅翻閱了簡牘所載的星象計算部分……”
一抹失落羞愧的神色,出現在唐都的臉上。
“其計算量過於龐大,哪怕是弟子,短時間,也無法演算其中百分之一二。”
壺遂起身,面向中年人,同時看了唐都一眼,拱手,聲音懇切。
“唐師兄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那人尚未加官,精通小說、儒且不論,怎麼可能亦精通數算,並且還是數算當中頗有難度的天文數算之道?”
唐都垂頭喪氣,苦笑,“師弟,爲兄說的還是有所保留了!”
他指了指一直在推演,不曾擡頭,也不曾吭聲的落下閎,淡淡地說道:“你看看閎師弟。”
被他點醒。
屋內衆人,同時向落下閎投去目光。
只見,“新年老人”提着毛筆,在竹簡上瘋狂的計算。
遇到算不清楚的地方,就在一塊髒兮兮的布帛上進行標註。
原本空白的竹簡,被他寫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唐都望着入迷的落下閎,聲音發顫。
“閎師弟是我們這羣人之中,對曆法研究最深刻,在數算一道上走的最遠的人。甚至比起齊墨門徒第一人——王賀,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