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喘着粗氣,握緊雙拳,迎着暗紅色的夕陽,走在回家的路上。
落日餘暉撒在身上,把他陰沉的臉色,血紅的雙眸渲染得格外恐怖。
粗麻布袖子包裹着的手臂,早就凸起一根又一根血管。
太陽穴上也鼓出來幾根青筋。
他身上的怒火好像實體化了,化作一隻巨大的火紅色獅子。
獅子鬃毛炸裂,利爪抓地,仰天怒吼,響遏行雲。
衡胡牽着勞累的馬,邁着小碎步,緊跟其後。
他感受着凝固沉悶的氣氛,不敢吭聲,只能左看看、右望望,觀察情況。
夕陽落下,給大地上茂盛的雜草最後一絲溫暖。
暗紅色的陽光灑在道路兩側剩餘地斷壁殘垣上。
經過反射,這股餘留的陽光緊緊地揪住了二人的心臟。
淒涼景象,映入二人雙眸。
數十座用石塊壘成、以泥土粘合、茅草覆蓋的房屋,被人無情的推倒。
茅草與碎石、斷裂的木頭混合在一起,不給地面喘息的機會,惡狠狠地壓在上面。
木製房梁、傢俱等,在這片廢墟下若隱若現。
還有幾座廢墟上,殘留着零零星星的火光,冒着一縷縷柔弱的黑煙。
原本居住在裏面的人,渾身灰塵、身帶血跡,躺在廢墟外。
他們盯着被摧毀的房屋,兩眼無神,一動不動,精神恍惚。
臉上的淚,早就乾涸了。
只有長長的淚痕,還留在滄桑的面龐。
北風蕭蕭。
淒冷的風從西北呼嘯而過,對這羣衣着單薄的人施加二次傷害。
司匡看得越多,瞳孔周圍的血絲增加得越多。
最後,他氣的渾身發抖,聲音都跟着發顫。
“回來晚了。”
衡胡用上齒含着下脣,欲言又止,“司公……”
“大母、小妹還在家中!希望她們沒事。”司匡停下沉重的腳步,轉過身,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用低沉沙啞的聲音邀請,“衡兄,先跟小弟回家。”
“諾!”
……
司匡領着衡胡,沿着泥濘的道路又向內走了三、四分鐘。
最終,在夜色徹底降臨之前,成功到達了家門口。
原本聳立在此的那尊破爛的草房已經徹底不見了。
它倒伏在塵土之中,曾經受庇於其下的一切都在坍塌中遭到毀滅。
一大片帶着火星的黑色廢墟將這裏徹底掩埋。
黑色的小顆粒瀰漫在空氣中,帶來了燒焦的塵土味。
廢墟內,碗、釜、都,都碎成了渣,攪拌在硬邦邦的泥土塊中。
案几、牀等木製傢俱,或壓成了碎片,或燒成了黑灰,不見蹤跡。
黑乎乎的碩大房梁,像一座墓碑,孤零零的壓在廢墟頂部,使人透不過氣來。
房梁骨架上黏着的幾根燒了一半的稻草,像是祭奠時候的紙錢,跟隨冷風晃動。
悽慘,悲涼,籠罩了曾經的安寧祥和之地。
司匡眼眶泛紅,嘆了一口氣。
雖然他在這裏面住了一天不到,但是原主人可是住了整整十六年。
這積壓在記憶深處的十六年情感,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泯滅的。
淚水在眼眶內打轉,但未落下。
“司公,快看那裏!”衡胡驚呼一聲,指着距離此處大約五米的一顆老槐樹。
黑色夜幕下。
司田氏與司狸兒,二人正裹着同一條單薄的被褥,倚着樹幹,閉目小憩。
二人頭髮亂蓬蓬的,臉上沾滿了黑灰,粗麻布的衣服上還殘留着些許暗紅色血跡。
司匡見狀,神經繃緊,急忙跑了過去。
蹲在地上,聲調顫抖,呼喚!
“大母!”
“小妹!”
“嗯?”
司狸兒被呼喚聲擾醒了。
她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揉了揉視線模糊的眼睛。
“大兄?”
“是我!”
“大兄!”司狸兒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驚呼。“大兄,你回來了!”
霎時,熱滾滾的淚珠,像是長江附近五六月份的梅雨似的,掉個不停。
見家中依靠來了,她猛地撲進司匡懷裏,放聲大哭,聲音委屈。
“大兄,嗚嗚嗚嗚……”
“今日上午…那羣…那羣惡徒,又來了。”
司狸兒眼眶通紅,梨花帶雨,淚珠將臉上的塵土衝開,在面龐上留下了兩道黑色的灰痕。
她擡起頭來,一邊哭泣,一邊用手比劃。
“他們這一次帶了很多很多人,拿着很多很多武器。”
“刀、劍、弓、槊……還有一種我不認識。”
“里長、亭長領着數十位鄰家兄長拼死抵擋,奈何寡不敵衆,被打成了重傷。”
“這羣人每家每戶扔下十錢後,用車運走了大家囤在地窖中的糧食,還一把火燒了大家的房子。”
“李三叔家那位七十歲的老翁原本在休息,被那羣人強行架出來後,放火燒了家。”
“嗚嗚嗚嗚……大兄,狸兒沒用,沒有保護好糧食,嗚嗚嗚嗚。”
司狸兒說得越多,哭得越厲害。
她幼小的心靈,留下了嚴重的創傷。
司匡強顏歡笑,拍打着小妹的後背,“好了,不哭,糧食沒了就沒了,人沒事就好。”
“嗯,”
司匡把視線投向一旁依舊在睡覺的司田氏,輕聲詢問,“大母情況如何?”
司狸兒一下子捂住小嘴,有些懊悔。
她壓低聲音,柔聲道:“大母受到了驚嚇,一個時辰之前,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司匡鄭重的點了點頭。
見二人沒有生命危險,他長舒一口氣。
懸着的心,落下一半。
破房子沒了就沒了,大不了把人接到稷下,向儒家借間屋子。
他的目光放在司狸兒與司田氏衣服上乾涸的暗紅色血跡上,“身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捱打了?”
“沒有,這是鄰家兄長們的血跡。”司狸兒低着頭,“兄長們受傷之後,大母領着我,挨家挨戶幫人包紮止血,忙乎了好長一陣子。”
“有多少人受傷了?”
“四十多個……”
司匡眼中閃過一抹猶豫,“那……有人因此身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