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上的金絲繡邊,似洶涌的波浪,跟隨着抖動,來回翻滾。
手中那根用來記錄的毛筆,已然停留在半空之中。
那句“將領不願意作戰”,真是直擊要點!
他注視着司匡,那雙明亮雙眸中,盡是難以置信之色。
其嘴巴微張,失聲道:“這小子……這小子竟然摸清朝堂上的勢力博弈?怎麼可能!”
五年前的那場關於和親的討論,雖然內容並不是什麼大祕密,但實質,一般人卻很難看透。
哪怕是居於長安,常年瞭解政治變動情況的六百石官吏,也不一定能夠摸透,只當做是和親的辯論罷了。
作爲劉徹的近臣,他可是很清楚,那場辯論,意味着是竇太后逝世之後,主戰派與主和派的首次交鋒。
那可是朝堂之上,被打壓許久、隱忍多年的主戰派,再一次對主和派發起的進攻。
正是這一次討論,讓劉徹徹底摸清楚了朝堂之上將領們的性格,徹底看透了一批人!
那羣畏首畏腦,不願作戰,思想呆板的瓜慫,都上了劉徹的小本本。
皇帝雖然不言,但心中的確產生了芥蒂。
本來,這場博弈風波,隨着馬邑之圍,已經煙消雲散了。
沒想到,這件事,今天會被人重新提起來!
而且還是被一個從未進入函谷關的少年提起的!
此子扒開事情的表象,直抵本質!
看事竟如此透徹,見識度不亞於千石官員!
忽然。
衛青腦海中閃過一個傳聞。
一個流傳在長安的傳聞:自秦以來,關東出相,關西出將。
難道……
“咕~”
他嚥了一口唾沫,目光炯炯,打量着高臺上的背影。
這小子有丞相之才?
若真的是……
更不能讓他留在齊魯之地了。
這裏諸侯國太多,一旦其加入某個諸侯,將會對長安產生不小的威脅。
他可不想親手毀掉這麼一個人才。
看來,等論戰結束,必須要親自見一面了。
……
臺上
司匡並未察覺下面的情況,而是繼續向良嶽陳述政治上的內憂。
“除上述兩條之外,對匈奴作戰,還有一個重要的政治影響因素。”
“唰!唰!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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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筆快速在木板上劃過。
一個個黑色的隸體字,躍然板上——“南越”、“四夷”。
“若想出兵,除諸侯王之外,還需要關心大漢南部已臣服的蠻夷諸國。蠻夷雖不足爲懼,但其若趁機北伐,我大漢,將會陷入南北夾擊的困境。”
“大漢與匈奴之間的戰爭,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戰爭開始後,即便有了充足準備,想要戰勝匈奴,最少也要十載時光。”
“這十載時間,光軍費支出,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即使文景之治留下了大量的資金,但對於出征軍費而言,只不過九牛一毛。”
“此時,若南方蠻夷發生叛亂,出現南北共戰之象,長安,根本拿不出支撐這場戰爭的軍費。”
“是半途而廢、再言求和,還是勞民傷財、誓死一戰?”
這個情況,是他根據明亡之象想到的。
從一定意義上來講,崇禎當初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況。
除了北方疆域面積不同之外,軍事上面臨的情況,簡直一致,雙方都是長城之外,有敵侵擾。
而南方。
大漢是蠻夷諸國,崇禎是農民起義。
相比崇禎,大漢面臨的困境,要大的多。
因爲農民起義好歹都是鋤頭之類的破爛武器,起義軍發生叛亂的時候,武器都不怎樣。
而南部諸國,尤其是南越國,擁有的可是甲冑、弓弩這種利器。
趙佗當年南下開拓嶺南,不僅帶了人,還攜帶了大量的兵器、甲冑。
槊、戟、矛、盾、甲……
因爲地勢緣故,那裏常年安定,武器消耗,幾乎爲零,又因爲靠近熱帶,糧食產量也多於大漢。
如今,距離秦亡,已經過了將近八十年。
這八十年的積累……恐怕,將會是一個恐怖的數量。
駐守此地的也就是趙佗這種不思進取的傢伙。(趙佗公元前137年逝世)
這要是換成蒙恬。
八十年的財富積累,足夠讓他北出嶺南,入川蜀,進而攻取關中,復秦之霸業了。
因此,面對擁有雄厚積累的南越國,南方不定,對北擊匈奴而言,始終是一個心頭大患。
這種情況,還是在諸侯王老實的狀態下。
長沙王劉發,因爲母親緣故,對長安的恨意可是不小。
如果他意圖報復,與南越聯合……
南越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揮師北上,進入大漢疆域!
屆時,面對南方突然出現十幾萬叛軍,大漢,要何去何從?
這也是他爲何要把南越”、“四夷”這兩個擺在檯面上來。
這可是心頭大患!
不得不除!
司匡側身,毛筆反握,以手指板,沉聲道:“此三者,即吾總結的政治內憂!只要解決這三件事,大漢便可一心一意籌備與匈奴全面開戰的工作。”
良嶽剛纔聽得太過入迷了,以至於大腿都麻了。
爲了不在諸多圍觀之人面前,丟了兵家的面子,他只好用左手按着地面,支撐身軀。
剛纔這番陳述,分析的很透徹。
頭頭是道,他無法反駁。
只能咬咬牙,高呼,“閣下大才,此三者,鄙人毫無疑義!但,別忘了今日論述之目的——尋找對抗匈奴方法。此三者鄙人無法反駁,鄙人只想問,應如何解決?”
衛青面色通紅,在臺下興奮地揮揮拳頭,激動地在內心深處吶喊:“問得好!”
簡直是肚子裏的蛔蟲,問出來他也想問的問題!
木板上總結的三項內容,對衛青而言,並不稀奇。
他常年出入石渠閣,對劉徹的心頭病,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這三條,正是劉徹困擾多年的心病!
倘若今日能夠得以解決,他不枉此行!
然而,令二人失望的是,司匡只是看了看臺下的觀衆,微微一笑,隨後扭頭,盯着良嶽,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