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這位新官吏身上,看到了自己初入官場時候的模樣。
同樣是興奮無比。
同樣抱着詔書,看個不停。
當年,老上司寧成給自己宣讀的時候,恐怕也是這麼看自己的吧?
他拿起一個煮熟的雞蛋,剝開殼,喝着酒,慢悠悠地喫下去。
“小子,差不多就行了,吾還有其他的事需要交代。”
“哦。”
司匡的高興勁兒被這聲呼喚打斷了。
看了張湯一眼,小心翼翼地疊好詔書,重新入座。
神色正然,道:“張公請講!”
張湯夾着一塊豬肉,送進嘴裏,嚼了幾口,嚥下去,端着酒杯,道:“吾想先問一件事。汝爲何在這裏建這麼多房舍?難不成打算贈於流民?”
“當然不是!下官建房,只爲出售罷了。”司匡臉色乍變,急忙擺手,否定。
好傢伙,這貨簡簡單單一句話,差點把自己半個多月的心血劃爲國有。
“賣,呵呵。”張湯輕蔑地搖搖頭,神祕兮兮地笑了,“汝本爲商賈?”
“半商賈,半農民吧!”
“哦?有趣的回答。”張湯樂呵呵的“農民可沒錢買數百畝土地,並且還在上面建房子。你這半個農民,不符合實際啊。”
“張公有所不知,這錢,都是下官從儒家借的。五載之後,需要連本帶息一同歸還!”
司匡扼腕嘆息,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預計,五載之後,下官需要歸還儒家一百三十至一百五十多金。”
“若不是見流民無家可歸,心生憐憫,若不是大母教導下官應該憐愛百姓,下官也不會出此下策,以建房養人,賣房還錢的方法,養活諸多流民。”
“嗯,很好。”張湯放下筷子,撫手而笑,“不愧是陛下看中的人。汝剛纔的回答,吾很滿意,相信,陛下也會很滿意。”
他指着案几上另外一個被紅色絲綢覆蓋的托盤,沉聲,“汝可知這裏面放了什麼?”
司匡挺直身子,瞥了一眼。
絲綢與托盤表面幾乎處在同一高度上。
下面的東西並不厚。
應該是令牌或者帛書之類的東西,
儘管大體猜到,但也不能說出來!
合格的下屬,應該給上司陳述的機會。
於是,他搖了搖頭,“下官不知。”
“哈哈哈哈……”
張湯暢懷大笑,臉上的絡腮鬍顫抖不停。
右手撫摸着小鬍子,伸出左手,猛地一抓,直接把絲綢揭開。
一份新的帛書出現了。
他舉起來,在手裏晃了晃,解釋,“這是一份家蓋了大農令署衙大印的接收帛書!是接收長安物資的信物。”
張湯放下帛書,看着司匡,似笑非笑,似乎在說着某些道理,又似乎是在對自己進行告誡。
“爲官之道,在於低調。若是太過張揚,反而容易遭受各方嫉妒,甚至,被陛下猜疑。前者,汝可以借鑑賈誼,後者,汝可以借鑑周亞夫。”
“汝只僱傭流民建房,並不贈房,便是一個合格的低調行徑。”
“哪怕流民再苦再累,再可憐,作爲臣子,沒有得到陛下的命令,也只能心懷憐憫,卻不能實際爲之付出。”
“民心這兩個字,並不適應所有人……尤其是官吏、諸侯!”
“之前,汝僅僅是一介平民,這件事也就這麼算了,此後,多加註意!”
司匡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詢問,“下官剛纔若言贈送……下場會是……”
張湯沒有多說話。
而是眼睛眯成了一條只有銅錢厚度的縫,寒芒乍現。
擡起右手,用手刀,輕輕地抹了抹乾淨的脖頸。
“呼!多謝張公提醒!下官謹記!”
司匡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端起酒杯,敬酒,獨自飲用。
這已經是第二次被人提醒了。
雖然第一次提醒之後,自己已經讓臨淄太常派人入駐。
但所收穫的民心,實際上都是被諸侯王分去。
這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
分民心者,只能是大漢皇帝!
其他人要民心幹什麼?
難不成想造反?
司匡渾身顫慄。
再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雙眸化成一條直線,凝視張湯,沉聲,“敢問張公,下官接下來,應該怎麼做?難不成驅散流民?”
“萬萬不可!”張湯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光,“若提驅散,流民必定暴動!這不是陛下希望看見的!”
“那應如何?”
“毋急!吾既然來了,就一定爲汝解決這個問題!”
張湯起身。
親自拿着帛書,走出案几,轉送到司匡手裏。
“這是大農令親自書寫,陛下驗收之後,親自蓋印的帛書!”
“吾出發之前,陛下已經讓大農令鄭當時全權負責賑濟流民的事情了。”
“以其辦事速度,相信,不日便會有物資送到齊國,供流民分用。”
“本來呢,負責的人應該是臨淄大農丞,考慮到汝這裏聚集流民數量之多,影響之廣,便由汝負責稷下附近的賑濟任務。”
司匡接過這份詔令,打量着上面的內容。
……
黃河決口後,下游地區災民遍佈。
陛下體恤百姓,特准許國庫撥款,安撫災民。
各郡縣負責賑濟災民官員,嚴格統計流民人數,登籍在冊,收到賑濟文書後,按照受災情況,三日內製定救援物資需求之數量。
制定完畢,送於長安覈對!
與之同時,可開倉廩,先行賑濟,之後,將所用數目,詳細告知長安派遣之計吏。
若有趁機貪污者,一經查出,夷滅三族!
……
這份布帛的左下角,分別寫着劉徹、鄭當時的名字。
且,在二人名字上,分別用赤紅的硃砂,印着傳國玉璽的大印、大農令的專屬大印。
……
突然,司匡咧嘴,笑了,擡頭,朗聲,“下官,一定不負所托!”
“呼!”猛吐一口氣。
原來是來送錢啊。
嚇了一跳。
說白了,針對救濟災民的這項投資,長安打算入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