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六朝漢臣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仲阿於
    司匡與袁丁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坐下,倚着牆壁,從包袱裏拿出來一條相對較乾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等價交換之地預測稷下學裏正月二十一有雨,此地提前一天下雨,看來,這塊雨雲是從西邊來的。

    老舍人在後堂搗鼓了了半天。

    大約用了兩刻鐘的時間吧,手持用一個黑色托盤,端着兩碗拌着肉糜的粟米、兩碗肉湯,碗邊還擺放着兩雙竹子製成的筷子,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在其他旅人目光緊盯的情形下,他把食物送到了司匡手裏。

    一主一僕,不約而同地端起冒着熱氣,漂着肉沫的湯汁,不顧燙嘴,吹了吹碗邊,隨後,嘴脣輕觸碗的邊緣。

    轉動着碗,開始吮吸。

    “吸溜~~”

    肉湯入腹,一陣暖流從丹田之處升起,進而傳遍全身,把寒氣驅逐。

    “舒服!”司匡哈哈一笑,放下碗,端着粟米,大口喫起來。

    嘴巴形式上咀嚼幾下,隨後,吞嚥進肚子裏。

    在筷子地攪動下,碗裏的肉香,在客舍中蔓延。

    雖然味道很微弱,但這羣很久沒喫肉的旅客,尖銳的鼻子,卻全都捕捉了。

    這羣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匡手中的碗,舔了舔嘴脣。

    礙於司匡與袁丁腰間的嶄新的佩劍,他們僅僅看了一會兒,就把目光移開。

    有錢買佩劍的人,都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美食充滿了誘惑。

    有兩個人聞着香味,從懷裏掏出來一塊乾硬的粟米麪壓成的餅子,放在嘴裏含着。

    閉上眼睛,彷彿自己也在喫肉似的。

    ……

    一刻鐘後,二人喫完了,袁丁端着碗,拿着筷子,一同還給了白髮老丈。

    司匡倚着牆,閉上眼睛,靜下心來,聆聽門外的暴風驟雨、雷電轟鳴的聲音。

    趕了一天的路,他累了,需要休息。

    俄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強烈的“咕~咕”聲。

    眉頭一皺,眼睛重新睜開,望着聲音傳來的位置--是剛纔舍人指着的那個,在牆角蜷縮男人。

    這夾雜在雷電間的聲音,是男人身上傳來的,“咕~咕~”

    司匡瞅着,呢喃一聲,“肚子餓了嗎?”

    男人很警惕,似乎發現不遠處的陌生人在注視自己,

    右手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包袱,似乎握住了什麼東西。

    同時,側了側身子,避開司匡的目光。

    此時,袁丁也走了回來,拱手,沉聲,“家主,東西已經還回去了。”

    司匡把錢袋丟給這個跟隨自己出門的下屬,沉聲,“汝去讓老丈再呈一碗肉湯來。”

    “家主可是沒喫飽?”

    “汝去弄來就知道了,”

    “諾。”

    袁丁拿着錢,喚醒了在櫃檯位置,半睡半醒的老頭兒。

    說明來意之後,跟隨白髮蒼蒼的舍人,一同走進後堂。

    可能是剛纔做多了的緣故,沒有幾分鐘,袁丁就端着一碗冒着熱氣,表面漂浮着一層白色凝固物的肉湯,走了出來。

    見屬下向自己走來,司匡搖搖頭,揮揮手,指着角落的落魄男人,沉聲,“給他送過去。”

    “諾!”

    隨後,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袁丁把肉湯送給了目標對象。

    一時間,場中其他四個沒有分到肉湯的男人,都用兇狠的目光,盯着角落的落魄魁梧男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應是如此。

    這羣人沒有膽量對付司匡,但卻有膽量對付那個獨行者!

    一人壓低聲音,眸中略過殺意,對同伴說道:“待明日天晴,吾儕率先過河,之後,揍之!”

    “可!”

    其同伴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竟然敢獨享肉湯,不可原諒!

    蜷縮在牆角的男人,顯然不知道即將到來的災難,他根本沒有料到會被人送食物的情況,更別提免費喝到肉湯了。

    他詫異地瞥了司匡一眼,感受着肚中的飢餓,又望着肉湯,沉默了一會兒,腦海中在思考着各種情況。

    因爲他此行的特殊性,顧慮很多,率先想到的就是這裏面…不會有毒吧?

    不過,這個念頭僅僅存在了一會兒,就被他否定了。

    若是下毒,何必用肉湯?

    隨隨便便一碗普通的粟米,豈不是更節省?

    更何況,這肉湯是店主人親自做的,那人端來的時候,一直在衆人地注視下,根本沒有機會下毒。

    肉湯散發着香氣,不斷地勾引他的鼻孔。

    忍不住了!

    這個男人立刻端起碗,用舌頭舔了舔嘴脣,嘴巴貼在碗沿,“咕咚,咕咚”的喝起來了。

    儘管舌頭被燙的發麻,喉嚨也傳來火辣的痛覺,他還是大口,“咕咚,咕咚”的吞嚥。

    不一會兒,這碗肉湯就見底了。

    他咀嚼着嘴裏的零星肉沫,臉上浮現了滿足的神色,疲勞感一掃而空。

    男人拿着自己的包袱,起身,越過圍着火盆烤火的衆人,將碗還給白髮老舍人,隨後,沒有回到原來的位置,而是直奔司匡走過去。

    他把包袱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拱手,彎腰作揖,聲音粗獷,“多謝閣下!”

    司匡睜開眼睛,揮了揮手,示意袁丁退後,看着男人,露出一絲微笑,稍作拱手,“不用客氣,請坐。”

    男人跪坐,司匡的聲音再次響起。

    “聽聞閣下的目的地也是孔府,敢問,如何稱呼。”

    “鄙人仲阿於,濮陽人士。”男人恭恭敬敬的回答。

    “閣下可是七十二門徒的後裔?”

    “然也!家祖名仲由,字子路。”仲阿於端正而坐,抱着包袱,點了點頭。

    聽到子路二字,司匡挑了挑眉,疲憊的模樣一掃而空,頓時正襟危坐。

    竟然是七十二門中,最暴力之人的後代。

    要知道,當初子路,可是連孔子都敢揍的暴力小達人。

    拱手,“幸會!”

    仲阿於上下打量着眼前這位贈肉湯的人,扶了扶頭上的發冠,笑着,“閣下是哪位師叔祖之後?”

    “鄙人並非七十二門徒之後,只是孔氏的朋友罷了。”司匡笑着回答,“幸有孔氏邀請,才能參加這次祭祀大典。”

    “原來是這樣。”仲阿於恍然大悟,感慨,“吾亦是如此。若非孔氏相邀,且給與幾百錢,吾這輩子也湊不出至孔府的盤纏。”

    司匡皺着眉,“吾聽聞子路曾爲衛大夫孔悝之宰,爲何君之家境,如此貧困?”

    “唉,一言難盡啊。”仲阿於搖了搖頭,眼眶發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君可知濮陽黃河決口?”

    “知曉。”

    “濮陽決口之後,吾家田地,因在決口之地上游,得以倖免,只有房屋被毀罷了。爲了安排鄉之流民,鄉之官吏,借用吾之土地,答應以金錢、免稅抵來年所產之糧。”

    “然而,去歲吾前往衙門索要應得之財時,竟遭遇拒絕,其竟令吾出證地契。”

    仲阿於憤怒的握緊雙拳,惡狠狠地砸了一下大腿。

    “地契文書在房舍內,被水沖走,而田地中埋藏的地契基石,不知何時,被人挖出毀壞。”

    “其稱,想要財物也行,先證明,那塊地,是吾之財產!否則,不光拿不到錢,還得服徭役。”

    司匡皺着眉,“吾記得,文書一式兩份,官府之內,應該有副本吧?爲何不讓當地太常查閱?”

    “有是有!然,其‘不願意’翻找!”仲阿於氣的臉色通紅,上齒咬着嘴脣,嘴脣都快被咬破了,“其讓吾自行證明,否則,便是吾無地!”

    “汝可否去縣內上告?”

    “去了,還未進門,就被趕了出來,隨後,被鄉內安排好的人帶了回去,揍了一頓。”

    “汝是否去郡內上訴?”

    “去了,亦是如此。”仲阿於嘆了一口氣,神色憔悴的厲害。

    司匡眉頭壓低,額頭髮黑,罵了一聲,“豈有此理,此舉欺人太甚了吧。”

    仲阿於低着頭,委屈巴巴的,

    “正是因爲如此,吾才迫不得已,千里迢迢,欲至孔府,求見奉祀君,祈求看在家祖的面子上,主持公道。”

    “吾這一次出行,是趁着夜裏,衆人放鬆警惕的時候,偷跑出來的。考慮到看守嚴格,一路上,只走小路,生怕被半路抓回去。如果不是今日暴雨,吾也不敢住店。”

    司匡搖了搖頭,惆悵。

    果然,人與土地的矛盾,是人必須面臨的矛盾。

    且大災大難中,總會有一兩個懶政怠政,企圖貪污的傢伙。

    望着眼前的大漢,沉聲,“汝可有信物?”

    仲阿於目光灼灼,拍了拍包袱,“有!家族牌位!家族族譜,吾皆帶來了!”

    司匡放心的點了點頭,安慰道:“有信物就好辦了,相信,孔氏會助汝一臂之力的。”

    畢竟儒家上下都流傳着一句話:子路之死,儒門之殤。

    這位跟隨孔子多年,尤其是周遊列國時,擔任保鏢的弟子,是儒家公認的賢者。

    尤其是那句“君子死,冠不免”的絕唱,令無數儒生動容。

    若是孔氏記着子路的恩情,這個忙,必定幫。

    況且,這一次,七十二賢后人齊聚,儒家可怕的凝聚力肯定會表現出來。

    團結的儒家,何人可動?

    孔氏不幫,總有其他人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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