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六朝漢臣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速之客
    因趕路太過勞累,司匡與仲阿於簡單地聊了一會兒,就躺在牆角,慢慢睡着了。

    屋內其他幾個旅人,皆圍繞着燃燒旺盛的火盆,枕着自己的包袱,蜷着身子,呼呼大睡。

    而老舍人則慢吞吞的,從櫃檯下拽出來一個用去歲柳絮填充的枕頭,又走去後堂,拿出來一條破舊的被子,鼓着腮幫子,用力吹滅房間中的油燈,躺在櫃檯後,也進入了夢鄉。

    不一會兒,房間內呼嚕聲此起彼伏,打鼾的聲音震着耳膜。

    窗外,雨嘩啦啦的傾瀉而下,砸在黑色瓦片上,發出不甘心的“呀呀”埋怨,把鼾聲有所掩蓋。

    “轟隆”的雷鳴,應和着漫天大雨。

    大風“呼呼”地吹着,拍打着塞滿了枯黃稻草的窗子,破舊的深棕色老木門也趁機制造“嘎吱嘎吱”的聲音。

    從門縫裏滲進來的水越來越多了,泥土袋子與門圍成的半圓弧的小洞內,積累的雨水,已經有幾公分高。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門外那隻大黑狗,又開始了激烈的吠叫,“汪汪汪!汪汪!汪!”

    不一會兒,夾在暴風驟雨之間的,便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

    砸門人用了很大的力道。

    他每砸一下,門就多顫抖幾分。

    經過幾下猛烈的錘擊,原本因爲風吹雨泡,變得不結實的木門,變得更脆弱了。

    喧鬧的敲門聲把老舍人吵醒。

    他翻了個身,枕着右耳旁的銀絲白髮,雙眸盯着門外,臉上的皺紋增多,出現了厭煩不悅的神色。

    胳在膊撐着地,半起身的狀態下,臉色扭曲,咒罵了一句:“究竟是哪個豎子,這麼晚了還來敲門!”

    這個老舍人終究還是起來了。他把潮溼的被子、枕頭團成一團塞在角落。

    他摸着黑,小心翼翼越過幾個被吵醒,面帶怒色的旅客,走到房間中央,從火盆中取出來一塊木頭。

    走到油燈旁,利用通紅的木柴,把熄滅已久的油燈點亮。

    門外見屋內出現了亮光,敲打的力道更強烈了。

    “咚!咚咚咚!咚!”

    “來了來了!別敲了!”老舍人扯着嗓子,嚷嚷着,把剩下幾個正在夢鄉里與周公女兒約會的男人吵醒了司匡也不例外。

    所有人,一時間頗有默契,幾乎同時怒氣衝衝地瞪着大門的方向。

    吵人睡覺與搶人錢財、害人生命,沒有太大的差別!

    袁丁氣的,已經把手放在佩劍上了。

    流民生涯開始後,他只想喫飽,流民生涯結束後,他心中想的,只剩下了睡覺。

    白髮老舍人佝僂着腰,搬開地面上裝滿了泥土的麻袋,對屋內的旅客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冷靜。

    接着,順手打開了房門。

    他沿着門縫,面帶冷色,詢問,“何人敲門?所爲何事?”

    門外迴應的同樣是一道冰冷的聲音,“公家辦事,今晚住店,立刻開門!”

    與老舍人相比,這道聲音底氣更足,像是青年打出來的。

    “可有傳信?”

    “有!”

    “能否從門縫裏先……”

    “少廢話,把門打開!”

    門外之人聲調不降反升,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不僅沒有把傳信送進來,反而先踹了門一腳,然後拔出腰間鋒利的佩劍,順着門縫,戳了進來。

    如果不是店主人躲得快,那年邁蒼老的身軀非得被這突如其來的利器戳出來兩個大窟窿。

    被這麼威脅,老舍人的睡意頓時減少了不少。

    眨眨眼,用手擦了擦蓬鬆白髮下、額頭上冒出來的豆粒大小的冷汗。

    趕緊打開了門。

    門開的剎那間,兩個渾身溼透了、二、三十歲模樣的男人火急火燎地推開,鑽了進來。

    他們腰間皆佩劍,皆裹着白色頭巾、上穿麻布短衣、下穿麻布縫製的絝,腳踩黑色的“絡鞮”。

    絡鞮底面攜帶的積水,把發乾的地面弄的東溼一塊、西溼一塊。

    這兩個人突然要求住店的大漢,絲毫沒有見外的意思。

    臉型瘦長的矮個子,對臉型圓潤的高個子抱怨了一聲,“淋死了!這天氣怎麼反覆無常!”

    “行了,別埋怨了,等把人抓到,完成縣令交代的任務,吾儕回去好好歇息幾天。”

    “嗯,說的也是!”

    隨後,矮個子轉過身,走到櫃檯旁,從懷中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木製令牌,按在了上面,“老頭兒,立刻登記,吾二人慾在此住宿一晚。”

    他奸詐的眼珠子轉了一轉,嘴一歪,哼哼一笑,趴在櫃檯上,用眼睛的餘光瞥着門口正在搬泥土袋的白髮舍人,命令着,“另外,把最近幾日在此居住之人的名單拿出來!吾要查看惡徒是否來此居住過。”

    店主人雖心有不爽,但民不與官斗的原則,早就銘記在心。

    低着頭,將憤怒咽在肚子裏,長滿了皺紋的臉強行擠出來一絲笑容,諂媚拱手,“請稍等。”

    他繞回櫃檯。

    謹慎地拿起傳信,眼睛湊上去,查看上面的內容。

    姓氏:隋

    名:伯安

    出生時間:孝景皇帝三年。

    爵位:不更

    樣貌:……

    …

    戶籍:東郡濮陽

    傳信頒佈地:東郡濮陽太常署

    老舍人滿意的點了點頭,把傳信放在一旁,望着高個子圓臉大漢,拱手,“公之傳信,可否一觀?”

    “嗯。”

    按照查驗矮個子瘦臉的方式,店主人又把這個高個子查了一遍。

    兩塊傳信放在櫃檯上。

    白髮老舍人拿出拿出記錄住店之人情況的竹簡,認真摘抄。

    而矮個子瘦臉絲毫不客氣,也走進櫃檯內部。

    瞥了一眼地面上的被子,沒有說什麼,將目光放在竹簡上,開始查驗這幾天來住店的人。

    侯三、張旭、皇甫延年、季鋒……仲阿於……

    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瞅了瞅日期:元光五年正月二十

    驀然,

    他猛地擡頭,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間黑暗的角落,瞳孔先是緊縮,隨後慢慢舒緩。

    瘦長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喜色。

    眼神不變,左手按着佩劍,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伯安,怎麼了?”

    隋伯安興奮地快要笑出聲來,他指着窩在角落、屁股朝外、頭恨不得塞進牆縫裏、身材魁梧地仲阿於,尖叫,“覺歷,人找到了!”

    “唰!唰!唰!”

    頃刻間,房間內所有的人,都扭頭,把目光投在角落。

    張覺歷兩隻眼珠子,像是兩顆鋒利的釘子,惡狠狠地釘在牆角的那個身影上。

    他走了起來。

    越過烤火的四個男人,到了仲阿於身後。

    “汝把頭轉過來。”

    不爲所動。

    “哼!”張覺歷冷哼一聲,粗大的右手猛地伸出,像老鷹提小雞似的,把目標給提了起來。

    左手按着仲阿於的腦袋,用力扭了四十五度。

    看着熟悉的面孔,頓時笑逐顏開。

    “哈哈,果然是你小子!”

    右手鬆開,把人丟在地上。

    突然,右手瞬間化拳,毫不客氣,猛地錘在仲阿於的右側腹部,“砰!”

    “跑!讓你跑!”

    “不是喜歡上告嗎?去啊!給吾去啊!”

    在窗外雷聲地渲染下,張覺歷面色猙獰可怖,手上充滿了力氣。

    拳頭如同雨點一般密集,狠狠地砸在仲阿於的身上,臉上。

    不一會兒,處在拳頭轟擊下的人,臉上就出現了淤青。

    隋伯伯雙手環胸,眯着犀利的眼睛,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

    而屋內烤火的人,皆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只是目光如豆,注視着,生怕被波及。

    張覺歷一邊用錘頭猛地攻擊一邊罵罵咧咧的,“汝可是真的能跑!竟然能跑到濟南郡附近!害得吾兄弟二人趕了十幾天的路!汝該死!”

    仲阿於咬着嘴脣,臉色苦楚,也不還手,僅僅閉上眼睛,抱着頭,縮成了一個球,任由攻擊。

    襲擊官吏是大罪,一旦還手,會被這羣人加上更多的罪名。

    他深知不能冒這個風險。

    司匡倚着牆壁,注視着躺在地面,奄奄一息的仲阿於,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本來不想多管閒事的……

    可要是親眼見證子路之後被人活活打死,自己與儒家的關係,可就徹底完蛋了。

    儒家“暴力美學代言人”仲由,其後裔如果死在了暴力之下,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是得插手。

    “差不多行了吧?”司匡挑了挑眉,左手按在腰間佩劍上,以防萬一,冷聲呵斥,“爾等突然闖進來,沒有出示任何文書,就強行查看旅客名單,還毆打無辜之人,真當吾等是擺設?”

    張覺歷蹙眉,停下手中的動作,眼神發冷,扭頭注視另外一個角落,詰問,“爾爲何人?竟敢管吾東郡濮陽縣衙之事?”

    “吾?一旅客罷了。”

    張覺歷吧唧一下嘴,陰笑,“呵,小子,吾勸汝識相,莫要惹火上身。遊俠的仗義之行,不值得學!”

    而隋伯安打量司匡的裝扮。

    見腰間攜帶佩劍,身邊還有一個持劍的護衛,謹慎,沒有立刻罵人,也是冷聲警告,“吾二人奉縣令之命行事,汝最好別插手!此人乃罪犯,不值得出聲相助!”

    “他所犯何罪?”

    隋伯安環於胸前的手放了下來,聲音陣陣,“乏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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