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岸可上,將傷情較重的夥計搬上外凸巖臺,好方便他們擦藥,其餘人就只能繼續泡在水裏,我和黑瞎子是其中之一,剛開始也有夥計過來請我們上去休息,擡頭一瞅,比起那些有進氣沒出氣的垂危傷患,我倆還是差點檔次,於是雙雙回絕。

    小哥剛進行過大量的放血,臉色慘白的嚇人,嘴脣不見一絲紅,精神氣看着還好,不知是不是在逞強。

    我湊近摸摸他脈搏,發現他體溫也很低,或許長時間泡冷水的緣故,好在他沒有受什麼外傷,只是失血的虛虧和難以癒合的傷口,終究還是讓我揪心。

    空腔裏的氧氣有限,我們不能停留太久,整合裝備和人員,帶上還有行動力的夥計,我們就再度潛進水裏去尋找新的空腔,大概是連關五六扇門的上帝心有愧疚,兩邊空腔間隔的距離剛好在我憋氣範圍內,空間比隔壁更大,可以容納的人也更多。

    接着留人再往下游,週而復始數次,最終游到只剩我們三個的時候,我胸口的悶氣纔算徹底泄完,同樣都是豆腐泡,黑瞎子動作還是比我利索許多,他似乎完全沒被燙傷影響,踩着洞比幾下就跳上凸巖,不像我還得抖啊抖的往上攀爬。

    久違的離開水域,又沒有疑似二五仔的外人在,我緊繃的神經頓時松泛下來,小哥示意我背過身去,才照做我就聽到黑瞎子在脫衣服,他大大咧咧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別轉過來啊,看到是要收錢的。”

    “誰要看你!”

    我們倆各自背對着,小哥索性也讓我脫掉外衣,好幫我處理傷口,一開始他想直接用自己的血澆我倆身上,他道比用藥痊癒的快,我說這還得了跟要你半條命有什麼區別。

    當時我們還在尋路,見我死活不同意,他也是個驢脾氣,不和我爭吵就獨自悶着,一言不發的,表情還賊淡漠,我倆就梗着性子游過一個又一個的空腔。

    後來還是黑瞎子看不下去,勸和道他就這麼點血,能省就省,後面還有一大波人等着他普度,我們先上藥試試看,如果不行我們絕對不跟他客氣,妥妥的躺平任澆。

    黑瞎子說的合情合理,再加上我眼淚巴巴的看着他,小哥無可奈何,望向我們半晌,才淡淡的“嗯”一聲,算是退步。

    消毒水和藥膏抹上去的痛苦我都不想回憶,總之擦完藥後我人都是麻的,怕蹭到藥,黑瞎子光着膀子,我也只穿裏衣,我看他和他看我都沒有半點尷尬,倆人目光坦蕩的如同柳下惠轉世,而且還有小哥隔在中間,我倆也不親熱,三人並排坐着像三隻老青蛙,黑瞎子戲稱我和小哥白天當兄弟,晚上做夫妻,應當來一句大哥和二弟。

    啃兩塊壓縮餅乾,我疲倦的睜不開眼,聽着他們靜靜吐出的呼吸聲,思緒都在飄,我眯着眼,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陷入睡眠。

    夢裏回到雨村,夏夜時節,胖子罵罵咧咧的炒菜聲從廚房飄來,伴着令人食指大動的飯菜香,天真躺在常春藤的架子下小憩,睫毛被風吹拂的一抖一抖,他愜意的昏昏欲睡,小哥和木安在一旁下象棋,屋檐外是空濛的雨色,風涼,但是屋裏的燈光很暖。

    我睡的不□□穩,夢境一直在變幻,開頭的場景不過幾十秒鐘,我就墜入更深層的夢中,未曾謀面的焦老闆和三叔交替出現在天空時而電閃雷鳴,時而烏雲密佈。

    我夢到行蹤詭祕的氣象隊,他們的臉卻都是虛無,畫面一轉,天光大暗,昏黃的煤油燈搖晃着,牆壁映照出人影憧憧,認出眼前的隊伍,竟然是幾十年前進入平潭的考古隊。

    光線昏暗,視線搖擺不定,這時,靜默前進的隊伍中有人向我看來,我直覺他是齊羽。

    間隔遙遠的時空,我們對望,他似乎在笑,然後鏡頭迅速扭曲,齊羽的面容慢慢與天真重合,他們的眼神和五官毫無二致,甚至於說話語氣,彷彿是兩具複製粘貼的軀體,被塞入一分爲二的同一靈魂。

    睡夢的昏沉讓我不停夢魘,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界限,所有感官都清晰的可怕,我慌亂卻毫無辦法,直到最後滿頭大汗的被小哥叫醒,我才帶着濃濃的懼意睜開眼睛。

    黑瞎子叼着煙看向我:“你好像有點感染,啞巴剛剛給你打了消炎藥。”

    我茫然的揉揉腦門,頭果然重的猶如灌鉛,全身大大小小的腐蝕傷這麼多,又一直在濁水裏泡着,不感染也是有鬼,我看了看悠然自得的黑瞎子,感慨道:“論倒黴還是我倒黴,一起受傷一起下水,你沒事我沒了。”

    “別急着認臉黑。”

    黑瞎子點燃香菸,將手伸過來,我一握:“我靠,你燙的能去攤煎餅了,都這樣了你還抽什麼煙啊,真想發熱燒成電磁爐嗎。”

    “這叫以毒攻毒,你不懂。”

    我見鬼一樣看着他,又看回小哥:“你快管管,我說不過他。”

    小哥悶不吭聲將我攬回懷裏,讓我頭枕在他大腿上,我轉過頭,看見他一把掐掉黑瞎子的煙,再用針管抽出藥劑打進他胳膊,黑瞎子“哎哎”兩聲,眼睜睜瞅着自己的快樂掉進水域,還沒轍阻止。

    我看一眼手錶,距離我睡着已經過去七八個小時了,這裏空腔的氧氣目測能堅持三四天天,況且我們也不能真的吸完氧氣就走,還得給前面空腔的人留一些換氣空間。最多待到後天晚上,我們就得更換新的陣地。

    黑瞎子也是虎,一量體溫,我38度他39度,比我嚴重卻比我精神抖擻,我蔫了吧唧,他能跑能跳能打嘴炮,還能幫着小哥生火烤乾糧,我們帶的固體燃料不多,用得節省,除了燒水和熱飯基本不會用到火源。

    小哥忙碌着,我們就互相當對方的身體支架,靠在一塊燒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耷拉着腦袋,終於在蹦躂數小時後出現了一絲病態。

    可能心態好會傳染,死不死的我倒是不擔心,我只是在想,萬一我們真折在這兒了,天真和胖子收屍的時候該有多無語。

    出去後小花問他們我倆怎麼死的,胖子一臉悲痛又一言難盡道:“被水泡死的。”

    會成爲業界笑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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