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見過這般密集的山縫,巖壁是漲開來的,像是大山內部被炮仗炸開一般,我們出來的泉眼就屬於其中一條裂縫,岩石被水融的滑溜,積在縫隙外圈,如同堆疊出來的凝固水滴,有的口子往下滴答的漏着水,落進地下湖中,在湖面盪開一圈圈的波紋。

    地下湖清澈的可以照見湖底,沒有水草或是其他附生植物,連漂浮物都少之又少,透明的一泓清泉像玻璃鑲嵌大地上,跟天真唸叨過好幾次的雪山水池一樣,十分純淨。

    而洞穴因着開裂過於緊湊,四處有一定程度的變形,我和小哥解開安全繩,不用呼喊,地下空腔空曠的一覽無餘,天真和劉喪不在洞中,但是可以看到地上有溼漉漉的水漬,從湖邊淋淋漓漓直到裂縫邊上。

    我們先游上岸邊,甩甩溼透的頭髮,感覺還是冷的手腳發僵,他們是分開走的,中間隔着好幾條裂縫,小哥走到水跡消失的地方,掰亮兩根熒光棒丟進去,微弱的幽光從縫中散出,等一會,又吹響哨子。

    哨聲瞬間穿透空蕩蕩的山洞,尖銳如同隱形的箭風,筆直的向前衝去,從頭響到尾。

    我甚至聽到山腔和哨子產生輕微的共鳴,要是劉喪現在是清醒狀態,不可能聽不見,可是他們沒有任何迴應,估計不知道在哪兒躺着,更或者,倆人壓根就沒醒。

    小哥回到我身邊,我倆體溫都低到極點,只能靠在一起取暖,他手掌裹着我的手,而他手心無論何時似乎都是燙的,即使身上其他部位都涼嗖嗖的,掌心依然熱的像火爐。

    沒多久,收到信號煙的他們用繩子吊下來裝備,有火機和固體燃料,我們點燃,柔和的焰光頃刻鋪滿洞穴,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熱度,我們就先坐在火邊烤衣服和頭髮。

    下來前我們進行過簡單的計劃,如果他們不在地下湖的附近,我倆就得先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精簡過的行裝肯定不夠用,畢竟是在地下,不能光靠着匕首決定求生,也不能凍成重感冒出發,不然就是買一送一。

    喫的喝的都得補充,尤其是藥品。

    我翻烤衣物和幾乎到肩的長髮,小哥在整理他們送來的補給,他短髮烤幾分鐘就已經乾透,見我還溼淋淋的,看了我片刻,我也歪頭看他,問他怎麼了,他沒有回答,只放下手頭的活,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先烤熱雙手,讓我靠向他,開始幫我烤腦殼。

    雖然在家裏我們都很習慣給彼此吹頭髮,但現在我冷的跟狗似的,他修長的手指穿過髮絲,微涼的頭皮感受到熱源在靠近,渾身立刻微微一激靈,有根麻線從頂上酥到脊椎骨,再沿着脈絡砰一下炸開。

    我下意識地伸長脖子,腦袋往他掌心輕輕一蹭,如此反覆,像極小貓咪在蹭大人的褲管。

    小哥的動作輕微頓住,像卡殼的光盤,停在我頭頂上。

    我以爲他被我肉麻到,正要小小的解釋一下,頭忽然被揉了揉,一頭毛就炸起來。

    用餘光一瞟,見到他嘴角淺淺彎起,弧度小到幾乎看不出來,手上還在繼續翻動着我還溼潤的髮梢,並沒有什麼言語。

    火焰跳動,偶爾濺出兩三點火星,照亮半邊地下空腔,映出我們的影子,一高一矮相疊,耳鬢廝磨,像森林中兩隻親暱的小熊。

    本來陰冷潮溼的環境,在火光下顯得溫馨又暖和,我枕着自己的膝蓋,看向牆上的一雙人影,他正彎腰替我梳理頭髮,朦朧的影中就彷彿在俯身親吻我,頭上還翹着兩縷毛。

    我覺得有點可愛,看小哥注意力都在我腦門上,偷偷拿出手機,想照下來,結果被小哥看見。他眼底浮現出疏淡的疑色,轉頭望向牆壁上的影子,沒看出什麼名堂來,又看回我臉上,我笑道:“這樣不對,要彎下腰。”

    小哥好像真不明白我在想什麼,沒有開口問,而是壓低自己的身體,儘量矮到我與我垂直的位置,軟乎乎的額發垂在眼睛上,遮住纖長的睫毛,臉剛好湊到我跟前。

    火色炙熱,將身影的輪廓映成火紅色,如同纏綿不休的烈焰,交融在一起。33小說網

    他望着洞壁上的身影,我就趁他沒轉過來,伸頭在他鼻尖上迅速輕吻一下。

    冰涼涼的,還有凝聚的水汽,他鼻腔的氣息溫熱,灑上嘴脣,毛茸茸的觸感,久久都不曾散去。

    我彎着眸子,促狹地望着他:“現在對了。”

    “嗯。”小哥低眼瞥着我,眼底的深墨平靜如池,一幅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只是端詳着我貼在身上的衣服,淡淡問道:“還冷嗎?”

    我看他容色淡的不行,心裏咯噔一聲,頓時狗狗祟祟地縮低脖頸,低下腦袋,眼珠子骨碌一轉,小聲地囁嚅道:“不冷。”

    可能是我縮手縮腳的樣子實在慫,鼻子被輕力一揪,小哥眼裏終於泛出兩分淡笑,像黑墨中的一點硃砂紅,在瞳色中緩緩暈開。

    等到雙雙烤乾頭髮,他直起身,用水澆滅火堆,背起倆登山包,領着我走到他剛纔丟過熒光棒的山裂前,有一條的裂紋非常誇張,向四周大幅度劈開,深不可測,彎彎扭扭的延伸到其他縫隙當中,露出灰色的岩石芯。

    從我們走過去到停住的時間裏,還一直在不停地向下落着石灰、細碎的石子,以及微妙響起的喀嚓聲,我聽的心裏發毛,看到黑色裂口被綠光照的陰沉難辨,好像在說你丫的敢進來試試,看我塌不塌就完了。

    小哥指指另一條更爲狹小,但是相對安全的裂縫:“你走這條。”我想了想,沒有拒絕,伸手拉開揹包,必備品都是等量分的,往最裏層翻去,果然,多放着幾盒急救的藥劑。

    他總是用最無聲無息的方式關照我,不願讓我發現,因爲不想我內疚,我嘆口氣,轉手拿出三分之一的藥品塞進他包裏,又放進去更多幹糧,小哥就要轉身,我阻止道:“你的路危險,要防患於未然,萬一裂縫真的塌陷,你需要的物資遠比我要多。”

    看他眼光微動,我立馬道:“別告訴我不用,老老實實的裝上,否則我不放心。”

    寂靜半晌,昏暗的光線默然淌過,漸漸從他臉廓浮出零星的光亮,在他眉間與山根處,染上淡淡的光暈,迷濛的猶如山中輕霧。

    四周只有沉靜的水滴聲,一滴一滴的墜進湖泊,他猶豫時通常都是沉默的,我認真地看着他,並不着急催促。

    霧氣中手腕忽而被人輕力一握,他轉向我,眼底流轉着幾縷暗色的光澤,像玉中沁出來的墨色,溫和沉潤,我聽見他輕聲道

    “好。”

    我當即眉開眼笑,取下屬於自己的揹包,走到旁邊的豁口,進入裂縫前,察覺到身旁幽靜的視線,我停下步子,回頭看他一眼。

    “那麼,一路平安。”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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