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長年累月天真的薰陶,跑路對我而言比喫飯睡覺還要熟練,小哥沒有完全轉過身子跑,而是側身一邊尋空隙,一邊關注着豬籠草的狀況,餘光發散的非常廣闊。

    我走在他身邊,能感覺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防備,嘴脣抿成薄薄的直線,神色嚴肅,肌肉略微繃緊,是極爲罕有的一種警戒狀態。

    落下的碎石大小已經可以砸死大象,山體崩震,轟的幾下從地面裂開數條地縫,一直往前崩出無數粉塵菸灰,遇到牆壁就咔嚓着迸裂上去,猙獰如蛇口,動靜足可震天。

    地顫猛烈,我們移動的十分艱難,裂縫遍佈的空腔本就千瘡百孔,經過劇晃,脆弱的如同薄玻璃,有幾隻包包人躲避不及,被地裂一口吞進肚裏,汁液高濺,灑出一地駁痕。

    漸漸的,裂縫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大,從地面延伸向四面八方,幽深的空腔支離破碎。

    眼看就在空腔塌陷的邊緣,搖搖欲墜着崩落開雪花般的裂紋,忽然一聲咔嚓的巨響傳來,小哥猛地變色,拽住我胳膊往前一拉,我在七葷八素中撞到他身上,肩膀被緊緊環住,身體立刻隨他臥到地上滾出好幾米。

    視線花白間,似乎是有什麼巨物的四肢倏地從山中破出,石頭飛射,暴雨般砸到我們身上,其餘的撞上巖壁,啪的碎成一團菸灰。

    小哥和我只能儘量躲閃,但石雨如注,背上、腿上、腰間,許多地方還是不能倖免,我整個上半身幾乎都被小哥護在身下,尤其是腦袋,緊實埋在他胸前,擡都擡不起來。

    我伸出雙手,努力地夠到小哥頭頂,合十罩住,不想他被砸的頭破血流,小哥愈發摟緊我,兩個人就像考拉抱崽蜷縮在角落裏。

    雖然我沒辦法以第三人視角看到,想來我倆應該跟一對亡命鴛鴦似的,心酸又悽苦。

    狗狗祟祟的縮着身軀,我聽到天真和劉喪也在石雨中的嗷嗷直叫,正不停地跳腳。

    天真幾度想衝過來,劉喪就罵他腦子糊豬油,拿去一烤就是烤豬腦花,菜雞要有菜雞的自覺,能不能好好待着別給他偶像添堵。

    我感覺他倆即使死了埋土裏,只要埋的近,也會詐屍成糉子互相辱罵對方一輩子。

    一時天地昏暗,山體轟隆鳴叫不已,不知被石頭狂砸多少下,只覺人都在朦朧的感官裏變得呆滯,雙手還死死抱住小哥的頭顱,動作維持的久了,胳膊都有些發酸,被石頭敲也沒有感覺。

    我挪挪臂膀,正要再繼續用力,手臂上的拉力忽地向上提起,小哥單手攬住我麻溜地起身,我就半掛在他身上,跟只長臂猿一樣。

    趕緊鬆開手摸到刀鞘上,結果發現是空的。

    轉頭一看,短刀落在三四米外的地上,刀旁環繞着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包人,它們都還四肢完整,只薄膜上沾着厚厚一層灰,如同素描紙上暈染過度的陰影。

    我衡量片刻,決定不回去撿裝備,拔出備用的匕首握在手上,打算接着找路撤回去。

    此時,上空突然響起陣窸窸窣窣的異聲,彷彿獸爪摩擦沙礫發出的磨地聲,十分生硬。

    我擡起頭,瞳仁遽然一震,在並不明亮的光線中,看見一條昆蟲肢幹橫貫在上,宛若海面上的巨型橋樑,碩大非凡,上面長着一節節竹子般的棕色關節,光滑平整。

    看着蟲肢的樣子眼熟,我保持仰頭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盯一會兒,直到一根流着白色膿水的斷肢移到山石旁,我才醍醐灌頂地長長“啊”一聲,心臟開始加速。

    真是冤家路窄,原來是被我砍斷的根莖,所以豬老大你根本不是植物,你是動物對嗎?

    巨肢擺動幅度不大,氣勢卻直如搬山填海,每移動一米,所到之處滾石陣陣、煙霧迷繞,昏暗的環境透不出幾分光亮,手電筒的光照範圍又小,視線受阻,只能看見它晃來晃去的殘影,和縈繞耳畔的嘈雜聲響。

    在蟲脂的兩旁,耷拉着層半渾濁半透明的肉膜,好似沒什麼作用,外型跟包包人身上的保鮮膜有點像,但也只是一點點像而已。

    小哥不聲不響地拎住我衣領,輕輕地將我提溜去他身後,黑金古刀在暗色中流轉出一道森寒的刀光,鋒芒畢露。

    我眯着眼數數空中羣魔亂舞的蟲肢,沒我預想的多,目光所及之處只有四條肢幹,卻都毫無例外的粗長駭人。

    在蟲肢的盡頭,周遭黑的肉眼無法分辨,看不見蟲子的真容,我扒住小哥的肩頭,見他迅速打亮一根熒光棒,朝着蟲脂彙集的方向甩手一扔,幽光旋出三百六十度,猶如炫彩的激光燈,經過一條完美的拋物線,咚的撞到豬籠草後頭,正好卡進牆上的巖縫裏。

    靠着熒光棒幽長的綠光,我見到被光映出的模糊蟲體,寬長稍扁,圓溜溜的軀體上長有灰綠色環紋,一圈一圈特別密集。

    頭部下方有還未開合的口器,吸盤半露,活脫脫就是豬籠草藤蔓上吸盤的放大版。

    蟲子一半身體嵌在岩石裏沒有全部掙出,左右各兩條蟲肢,深埋身體內部,現在都揮舞在外,其中一根正是豬籠草斷裂的根莖。

    我忍不住道:“它們不僅有人蟲共生,還有蟲草共生?這大蟲子是五彩斑斕蟲的祖宗嗎?”我轉過頭:“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我覺得它有點像螞蟥,小哥,你怎麼看?”

    小哥橫過刀刃,目色沉凝,冷冷地瞥過蟲子一眼,瞳仁聚焦在蟲身的環紋時,忽而重重一頓,我聽到他呼吸出現明顯的停滯,他閉上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聲如寒水

    “《大荒北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鹹。有肅慎氏之國。有蜚蛭,四翼。”

    下鬥時遇到各種各樣古書上的妖魔鬼怪可太正常了,我並沒覺着有什麼奇怪的,但是小哥的臉色很不好,不像遇見尋常的怪物。

    寂靜的身後倏然飄來一連串腳步聲,伴着體力不支的喘息,和天真上氣不接下氣地科普:“長白山古稱不鹹山,因其‘似鹽之略白,但沒有鹽的鹹’得名,小哥的意思是蜚蛭來自青銅門。”他累的直不起腰,還擺擺手罵道:“操他媽的,真是冤家路窄,我們被青銅門的子子孫孫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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