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木安說完後,除了像個土撥鼠遇見什麼都會尖叫的千軍萬馬,其他人反響平平,天真抽完煙,在身上蹭蹭指甲的灰,問我們休息好沒有。
劉喪面色如土,魂不守舍地看着他:“大哥,你不會告訴我還要跳吧?”
“跳,沒醒來當然要接着跳。”
天真看都不看他,轉頭望向我,小簇的睫毛下眸色發暗,在流轉間透出變幻的深光,輕輕蓋住清澈的瞳孔,讓他的眼睛在這時看上去格外渾濁,彷彿一池水被輕輕攪亂。
我知道他現在大概有點心裏沒底,回頭看看巍然不動的小哥,靜靜凝視着他。
他對我審視的目光感到一絲不解,卻也沒有開口相問,而是伸手握過來,把我的手團進手心,緊緊握住。
不得不承認,面對小哥純淨到沒有雜質的眼睛,連我本不堅定的內心也在劇烈的動搖。
手背上傳來沙棘般的觸感,溫暖而又微微刺痛着皮膚,我久久無言,凝固的眼神或許能稱得上是迷茫了,小哥愈發地疑惑,小心地望進我眼中,似乎是用一種探究的姿態。
一陣不知從何處出來的寒風迎面而上,忽然吹的我打起寒戰,我一抖,手就順勢從小哥的掌中抽了出來,扣緊衣服上的扣子,被風乾擾,髮絲摩擦着耳垂,有輕微的癢意。
而後我就感覺到有股刺目感從前方攀上臉頰,讓人渾身不自在。
我擡起頭,看到小哥平靜注視向我,眼底有某種細微的情緒在沉浮,像四分的委屈和六分的受傷摻雜在一起,非常複雜。
“……?”
手上還殘留着剛纔的溫度,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沉思兩秒,果斷塞回給小哥,並嚴肅的環視着周圍一羣圍觀羣衆。
胖子滿臉八卦,開合的門牙就差叼個瓜子。
“別看了,不會吵架的。”我挺挺胸膛。
“我知道,你倆恩愛好夫妻,給你發小獎狀,不過在大庭廣衆之下,你怎麼能鬆開咱小哥的手,你讓小哥面子往哪放,他一家之主的尊嚴擱哪裏,你今天就敢不牽手,明天還不得鬧離婚,我代表雨村婚姻保障所給你記大過處分,下次注意。”
胖子隨意起鬨兩句,順手拽起旁邊想跑的劉喪,連拖帶拉的扯向懸崖。
接下來重複跳下又猛然嚇醒的過程,我已經到不想過多體會,只是氾濫成災的胃酸不斷翻涌在五內,如同在工作的挖掘機,正奮力把我的腸子內臟都攪成一團。
在劉喪近乎吐空腸胃後我也忍不住吐出幾口苦水,手腳逐漸乏力,只覺得人像在雲端上走路,每走一步都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人更是暈眩的厲害,擡擡手伸伸腿,好像隨時都能化成一灘水。
在我們努力作死跳完第七次懸崖來到第八次的時候,劉喪已然癱在地上拉都拉不起來。
瞎子大呼折騰人,錘着腰叫喚,連木安都蒼白着一張臉坐在石頭上無法動彈,天真哆嗦到點菸的火苗都在抖。
千軍萬馬掰着指頭惶恐問天真夠了沒,再跳下去夢的層數就要趕上我們的人數了,比起之前沒頭沒腦的瞎跳,我們之後的風險會成倍增加,也就意味着我們每次信仰之躍的後面,都有可能籠罩着死亡的危險。
在最初的遲疑過後,天真早已十分堅定自己的想法,他不聽不看任何反對的聲音,直接伸手打斷千軍萬馬,篤定道他說不能停就得繼續跳,有事他來負責。
千軍萬馬慫的不行,攥着手道這不合理,我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命去賭,說完他就急急地向我們看來,想要從我們臉上看出什麼,似乎是在尋找認同他的人。
他不可置信道:“你們全都沒意見?”
劉喪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像剛從水裏上岸的河馬,沒好氣道:“我是被迫服從的。”
瞎子攤手:“既然我徒弟有主意,作爲國民好師傅我肯定是要支持他的。”
我和小哥都表示無條件贊同,胖子更不用說,木安誰都不搭理,千軍萬馬泄氣之下又看回天真,問道:“那你好歹給我交個底,說說你判斷的依據是是什麼。”
“不能說,你愛信不信。”
一向乖順的千軍萬馬眼中含有的浮現出怒色,也許是爲自己裝孫子裝多了天真就真把他當孫子而感到氣惱,他握住腰上的箭鏃,鼻孔噴出粗氣,上前一步擋住天真的去路。
然而千軍萬馬歸順後第一次發威沒有來得及施展就被小哥一盆水滅掉了。
只見他面無表情地瞥着千軍萬馬,眉毛都沒挑一下,淡淡道:“聽他的。”
沒開戰的小鋼炮頓時啞了火。
我們整齊的一字排開,站在懸崖邊的天真,臉上漸漸顯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凝重,他眉頭緊鎖,臉色沉澱着一層陰影,即使不問,我也知道他如今揹負着巨大的壓力。
於是我故作輕鬆對他道:“你說人總說今生來世的,如果有下輩子,你想當什麼?”
“怎麼你每回都有那麼多不重樣的問題。”
“勤勞的小蜜蜂能喫飽飯。”
天真緊繃繃地眼光鬆了一鬆,摸着下巴故作深思道:“要是有來生,我一定要當個美麗多情的鄉村姑娘,勤奮賢惠,沒事幹就在男人窗邊晃悠,拿着我的洗衣棒槌,騙他們給我洗衣服,等我把他們一個個都勾引的找不着北了,我就跟他們結拜成兄妹,說他們都是好人,是我配不上他們,等把他們的心傷完了,再換新的對象,我要立志整治全世界的老色批,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我哭笑不得:“你志向很偉大。”
胖子聽了罵道:“你這不仙人跳嗎。”
“我是純情的村姑,請你不要語言騷擾我,再說你對號入座什麼,我禍害你了?還是你自認是個色批,畢竟往狗羣裏扔塊石頭,被砸到的狗叫的最響。”天真道。
“扯你媽的蛋,老子是五好青年。”
“美麗村姑和五好青年,你倆能不能不鬧了。”我拍拍他們。
天真感慨地嘆了口氣:“幹活就是不能太磨嘰,搞得我還挺惆悵。”劉喪隱隱察覺到什麼,問他:“你是不是對這事沒什麼把握?”
“還行。”天真學瞎子打個哈哈:“要我翻車了,你也不至於投胎路上再掐死我一次。”
“你——”劉喪也有些怒了。
簡單的緩和了下氣氛,我們不做過多的耽擱,天真深呼吸了大大的一口氣,領着我們第八次躍下斷崖。
我墜落進無數氣流的包裹之中,風像凌厲的劍,在耳邊劃出許多劍痕,我面向高空,心中已沒有前幾次掉落時的慌張。
在不停下落的途中,我能感知到身體好似正經歷着某些奇異的變化,氣息漸次沉重,心跳在肋骨的束縛下倏地一動,我張開嘴,胸腔裏強烈的震顫突突而來,似要從隱約的窒息感中破土而出。
眼前黑暗越來越深,越來越暗,我閉上雙眼,任由身體下墜,直到隔着朦朧的眼皮,忽而有花白的光線直射上來,我緩慢睜開,在曝光中眯着眼向四周看去。
微風輕起,一切如舊,而身邊的人都躺在地面,只有正對着大門的方向,有一道影影綽綽的光在輕輕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