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硃砂當然不是用來抹腮幫子的,只是覺得既然有硃砂能抵禦蟲子的可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過牆縫上的粉末成分比較複雜,不只有硃砂,最終有沒有作用,還得看運氣。

    千軍萬馬從衣服內側的口袋取出個粗布袋子,上面居然還打着補丁,巴掌大小,解開綁住袋口的鬆緊繩,裏面是滿滿一袋硃砂。

    閉着眼的瞎子用手指捻起一撮,搓一搓,問千軍萬馬道:“自己研磨的?”

    “你怎麼知道?”

    “我無所不知。”

    我拽走瞎子,免得他倆產生矛盾,眼前的甬道跟上一條又有不同,平鋪的磚面上雖沒有花紋,肉眼匆匆一看,也看不出什麼變化,但用手可以摸出上面凹凸不平的質感。

    千軍萬馬急於出去,並不多停留,劉喪就追在他身後,我想停下來觀察一下,又擔心隊伍脫節,於是徵求瞎子的意見,他就拍拍我:“沒差多少路,你先看。”

    我讓他站在一旁等我,有事就吭聲,先把手電筒調亮,拉遠照上去,才湊近磚面。

    光束變幻折射進絲縷的光線,在極淺的一層浮塵之上,有一筆一劃的紋路漸漸顯現出來,凝神看去,竟是一篇刻的極其細小的藏文經文。

    筆畫細微,橫縱交錯的筆畫裏落滿塵埃,又隱沒在陰影當中,不知是什麼樣的石刻手法,需要在非常刁鑽的角度下才能看得到。

    在我出神之時,千軍萬馬大大咧咧的聲音驟然響起:“這條路還是死路!”

    “那你們先回來。”

    我撫摸着牆上的經文,連最敏感的指尖都不能清晰感知到刻紋的存在,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磚面,只覺得有兩分眼熟,其中有兩個重複率特別高的字眼,我用筆記下來這兩個字,沒有抄全篇,一是時間不允許,二是有的字實在看不清。

    甬道盡頭的門是虛刻上的,背後是厚厚的岩層,並沒有徹底打通,否則直接從死路打通一條路出去,也比上下鑽來鑽去的方便。

    “我們會不會走反順序了?如果有佛像的那條道是天道,再往下一條應該就是一樣貫通的人道,往上則是修羅道、地獄道排列過去。”千軍萬馬掰着指頭道。

    “有這個概率。”瞎子靠在牆上低着頭,似乎在休息眼睛,嘴上道:“不過這畢竟是墓主本人認知裏的曼荼羅,不按常理出牌也很正常。”

    “怎麼辦,繼續鑿嗎,我手有點酸。”千軍萬馬老實的像個窩窩頭。

    劉喪忽然擡手,示意我們收聲。

    牆根處有隱匿的響聲如鬼魅般沙沙而動,無聲無息地繞上牆來,黏液摩擦着金屬管道的響動生冷而溼潤,在全然安靜的環境中,竟細微的幾不可聞,彷彿水流無痕,靜謐至極。

    冷汗登時爬上背脊,薄薄的衣料在幾秒之間被濡溼大半,我睜着眼睛,連眨眼都不敢,手摸上刀鞘,忽地,聽見劉喪輕聲道:“它追上來了。”

    “瞎子,你——”我欲言又止,瞎子扭扭脖子,攤手道:“沒轍。”

    我心態都要崩了,哆哆嗦嗦摸出千軍萬馬剛剛給的硃砂,給他們一人一小撮的分下去,瞎子就隨便拍在身上,劉喪和千軍萬馬互相幫忙,跟抹甜麪醬似的,很快把對方抹成倆紅果子。

    片刻的光陰,黏液啪嘰的聲音在某一時刻離我們僅有一牆之隔,近到我渾身一顫。

    但就在我忐忑不安的功夫,黏糊聲又逐漸遠去,帶着遲鈍的黏膩聲,沒入前方的昏暗之中。

    我剛要鬆口氣,劉喪的眉頭就緊緊皺起:“前面有個小洞口,是機關的中樞,它可能會跑到外面來。”

    “?”

    不開玩笑,我嚇得膽子要從嘴裏吐出來了。

    “你爲什麼不早說。”我八分崩潰兩分欲哭無淚。

    “我不知道。”劉喪在這種關頭居然還羞澀了一下:“我現在只有一隻耳朵,功力不如以前,不仔細聽會忽略很多東西。”

    這樣的情況對於我來說其實緊張是大大多於恐懼的,瞎子和劉喪都是真殘疾,千軍萬馬是條神棍,發力全靠作法,縱觀全場,能真刀真槍拼傢伙只剩下我——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弱雞。

    在底下我跟這老兄也算有過不親密的接觸,它給我的感覺令我十分不安,如同蒙着神祕氣息的毒蘋果,連香氣都是危險的,危機意識在對它產生極度預警的感應,像是遇到狼的走地雞,你不會思考你爲什麼要跑,本能就會告訴你千萬不要靠近。

    本走地雞不知所措。

    “咱們跑嗎。”千軍萬馬在我們這個劇本里總是扮演傻白甜的角色,我曾經幾度懷疑他出家是不是因爲蠢,不出家就會餓死。

    “能跑的話,你以爲這會還能看見我人影?”瞎子重新拿出墨鏡戴上,鏡框下犀利的臉又變回原來那副死樣子,他拍拍我:“提上刀,希望你的表現不要辱沒師門。”

    我艱難地拿開他的手,咽口唾沫:“我壓力好大。”

    瞎子熟稔地擺擺手:“沒事,大不了嘎嘣就死了,多大點事。”

    “……我壓力更大了。”

    “乖師侄兒,你別這麼沒信心,所謂蜉蚍撼樹螳臂當車,支棱點,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我哭喪着臉:“真的嗎。”

    “假的。”

    瞎子回答的毫不遲疑,又嘿嘿一笑:“得給你加油。”

    “蜉蚍撼樹和螳臂當車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詞。”劉喪默默道。

    “黑大爺,小夫人——”千軍萬馬斜眼瞄到劉喪:“還有小劉,我還有個辦法。”

    瞎子擺個“你說”的手勢,千軍萬馬就興奮道:“我們可以趁它追過來之前跳回下面的甬道,它下來我們再跳上去,跟它周旋。”

    千錘百煉如瞎子都沉默了會:“你挺聰明的。”

    我突然有點絕望。

    “它已經走到出口附近了,我們是進是退總得有個說法。”劉喪嚴陣以待,面色低沉。

    “沒有退路,是騾子是馬,先遛遛再說”

    瞎子一如既往的冷靜,條理分明:“這裏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每面牆和牆之間還有夾層,管道和管道的構造同樣四通八達,不止容納機關樞紐,還有其他更隱晦的用途,每一條甬道去往的目標和其中夾雜的干係都遠比表象要複雜。”他頓一頓:“這座曼荼羅結構的建築,核心不在地面,而在地下,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再盲目的走下去,不是辦法,再說我們不能白跑,得有收穫。”

    經過瞎子的一番分析,我好像能隱隱覺察出什麼,關於六道、五花八門的蟲子和不知底細的蟲人,像在無數拼圖裏尋找一塊正確的零片,我腦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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